李岩被管家引至一处僻静的客院安置。
院外虽有人看守,但礼数周全,并未苛待。
翌日清晨,文渊阁旁的辅值房内,周延儒并未升座大堂,而是将几位心腹次辅与阁臣请到了这间更为私密的小室。
来人分别是年迈持重、以“和事佬”
着称的次辅陈演,精于算计、门生故旧遍布六部的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冯元飙,以及素来清流自诩、却也不得不随波逐流的礼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谢升。
几人官袍虽依旧鲜亮,但眉宇间都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那是大厦将倾前,身处其位者特有的恹恹之气。
周延儒没有寒暄,待仆役退下,便缓缓将昨夜李岩来访及“联寇抗夏”
之议和盘托出。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公务,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在场诸人心上。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炭火偶尔的“噼啪”
声。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疑、荒谬,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良久,次辅陈演率先开口,他捋着花白的胡须,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与沙哑:“元辅,此事关乎国本,更关乎天下士林清议”
。
“与我等缠斗十余年,荼毒天下的流寇携手,这与虎谋皮尚在其次,只怕天下人悠悠之口,我等死后亦无颜见列祖列宗于地下啊!”
。
他引的是“华夷之辨”
的老调,但底气明显不足,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推脱。
“陈公此言差矣!”
,兵部尚书冯元飙立刻反驳,他眼神锐利,更注重现实利害,“此一时彼一时!
昔日流寇是疥癣之疾,今日大夏方是心腹大患!”
。
“《左传》有云,‘辅车相依,唇亡齿寒’。
如今李闯据有中原,俨然已成气候,其势虽不及大夏,却堪为屏障”
。
“若坐视大夏吞并闯逆,下一个便是兵临北京城下!
届时,我等连谈论‘清议’的资格都没有了!”
。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况且,闯军所求,无非是裂土封王,承认其地位,而大夏其制度迥异,听闻在江南已行‘土改’,清查隐田,整顿胥吏,动的是我等士绅的根基!
一旦其得天下,你我家族数百年的积累,恐怕……”
。
冯元飙没有把话说完,但在场众人都明白那未尽之意。
大夏的威胁,不仅仅是军事上的,更是对整个旧有秩序、对他们所属阶级的根本性颠覆。
相比之下,李自成至少还在旧秩序的框架内争霸。
礼部侍郎谢升清咳一声,他素有清名,此刻面色挣扎:“冯部堂所言,虽是为国筹谋,然则与贼合流,终究非正道”
。
“圣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举恐失天下民心啊”
。
“民心?”
,周延儒终于抬起眼皮,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嘲讽,“谢大人,如今的民心,还在大明吗?是在易子而食的流民那里,还是在被层层盘剥的农户那里?或者,是在江南那些喜迎王师的富商士子那里?”
。
他一句话问得谢升哑口无言。
冯元飙趁热打铁:“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昔日唐室亦曾借回纥兵以平安史之乱,虽后患不小,但终究延续了国祚”
。
“今日我等联闯抗夏,亦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待击退大夏,再图后计不迟,总好过眼睁睁看着社稷倾覆,神器易主!”
。
陈演似乎被说动了几分,犹豫道:“只是那李岩毕竟是贼酋使者,若此事泄露,朝廷颜面何存?皇上那里……”
。
“颜面?”
,周延儒冷笑一声,“陈公,如今是颜面重要,还是存亡重要?至于皇上!”
。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那位刚愎多疑的皇帝,才是此事最大的变数。
就在几人意见渐趋一致,准备草拟章程,如何委婉向皇帝进言时,一个一直沉默寡言,坐在角落的官员。
工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李建泰,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投入炭火中:“诸公之议,看似老成谋国,实则是取祸之道!”
。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于他。
李建泰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继续道:“大夏之势,已非人力可挡”
。
“其兵锋之盛,制度之新,远非积重难返之大明与流寇结合的乌合之众所能抗衡,强行抗拒,不过是螳臂当车,徒使北地再遭兵燹,万千黎民涂炭”
。
他环视众人,目光冷静得近乎冷酷:“反观大夏,虽行事酷烈,然其平定江南后,迅恢复秩序,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商路畅通,可见其志在天下,而非一味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