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宫墙时,陈砚已立于大殿中央。
他未穿冕服,只着玄色深衣,腰间革带扣得严整。
昨夜观星台所见的灯火、车声、市井动静,此刻都沉淀在他眼底,化作一种不动声色的笃定。
内侍捧来一卷竹简,是他亲手拟定的《考功令》初稿。
他接过,没有展开,而是缓步走向御案前那座青铜托架。
托架早被清空,专为此刻准备。
他将竹简平放其上,动作不急不缓,却让满殿文武都察觉到——这不是奏对,不是商议,是宣告。
“自即日起,推行官员三等九级考功之制。”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厉,像在陈述一件早已注定的事,“上等分三级,中下各三级,以政绩、民评、勤勉为据,年终核定。”
殿内一时寂静。
有人低头,有人皱眉,更多人只是屏息等待风向。
博士淳于越猛然出列,袍袖翻动,额角青筋微跳:“陛下!
此法悖逆祖制,乱纲毁礼!
三代以来,官由世出,德行为先,岂能以数等贱士,量卿大夫之尊?”
他声音陡扬:“昔年商君变法,尚知‘刑不上大夫’,今陛下欲使皂隶之子,凭几纸簿册便可凌驾宗室老臣之上,是动摇国本!”
陈砚没看他,只用指尖轻轻敲了三下案沿。
木声清脆,如律令落定。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他这才抬眼,目光落在淳于越脸上,却不带怒意,反倒像是在审视一件久闻其名的旧物。
“朕问你,”
他说,“去年关中大旱,三辅八县缺粮,何人开仓赈济?是你口中这些‘世出之臣’,还是那些你称之为‘皂隶之子’的寒门小吏?”
淳于越张口欲言,却被一句堵住。
“户部账册在此,”
陈砚抬手示意内侍,“去岁共启仓十二次,其中九次由县丞主决,七人为非世族出身。
他们无爵无荫,却敢担责。
而某些坐拥高堂者,上报‘五谷丰登’,实则乡野饿殍遍地。”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人群,“你说祖制不可违。
可祖制里,有哪一条写着‘宁可百姓死,不可违礼法’?”
无人应答。
赵高站在侧殿入口的廊柱旁,月白深衣衬得他身形瘦长。
他一直低垂着眼,手指正第三次整理玉带钩。
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擦拭某种仪式器具。
陈砚忽然转向他:“中车府令,你以为如何?”
赵高身子微僵,随即躬身出列,声音平稳:“陛下圣明,臣唯遵旨行事。”
“好一个‘唯遵旨行事’。”
陈砚冷笑,“那你来说说,过去三年,多少郡县呈报‘政通人和’,结果巡查吏一到,现赋税虚报、流民隐匿、仓廪空虚?这些报喜不报忧之人,该列几等几级?”
赵高垂:“臣……不敢妄议。”
“不敢?”
陈砚抬手一挥,两名内侍立刻抬出一块漆面屏风,上面悬挂着数片竹简,“这是批试点考评表。
三辅之地,四十七名官员,德不配位者十九,政绩虚浮者十一,另有八人,任内生民变却压而不报。”
他指着其中一片:“陇西县令李仲,三年未巡乡一次,百姓状告豪强侵占田产,他批‘细民争利,不足为政’。
这样的人,还在中等二级?”
群臣骚动。
有人悄悄后退半步,有人低头盯着靴尖。
那些原本想附和淳于越的老臣,此刻都沉默了。
他们不怕争论,怕的是证据摆在眼前,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淳于越脸色涨紫,嘴唇颤抖:“此乃苛政!
以琐事论贤否,岂非滑天下之大稽?古之君子,重德轻利,今陛下以簿册计功,是教百官钻营取巧!”
“钻营取巧?”
陈砚终于从御案后走出一步,“那你告诉我,渭南水灾,是谁连夜筑坝引渠?咸阳疫起,是谁亲入坊间煮药分?这些事,记不记得?要不要算?”
他声音渐沉:“你说德行为先。
可若一个官员十年无过,也无一功,百姓不知其名,地方不见其政,这叫有德?还是尸位素餐?”
淳于越咬牙:“陛下执意废礼,必失人心!”
“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