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寂静如铁,群臣垂,无人敢迎陈砚的目光。
冯去疾嘴唇微动,终究没有再开口。
王氏家主额角的汗滑至鬓边,被他悄悄抹去。
赵高依旧立在殿角,玉带钩的光已暗,手指却不再颤抖,只是低眉顺眼,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失态从未生。
陈砚站在白玉阶前,指尖轻叩《南闸工录》竹简,声音不高,却穿透殿宇:“尔等既言天命,那朕便请一人来议——此人不识《周易》,不通五德,唯知一渠不通,万民受苦。”
他抬手,击磬三声。
内侍高唱:“召少府令章邯,入殿议事。”
众人皆惊。
少府令掌宫中财货、工役、器用,虽位列九卿,却非军职,更无权列席朝议。
此刻传召,不合礼制。
冯去疾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警觉。
殿外脚步声起。
沉重、整齐、由远及近,踏在石阶上如同鼓点。
不是寻常朝臣的缓步,而是甲胄行军的节奏。
殿内文官纷纷侧目,有人不安地挪动脚步。
门开。
章邯立于殿口。
他未着朝服,一身玄甲未卸,肩披黑氅,腰悬长剑,身后跟着两名持令旗的军士。
甲片上还沾着尘土,靴底带泥,显是刚从城外疾行而来。
他大步踏入,甲叶相击,声如铁雨。
群臣退开一条道。
他直行至丹墀下,单膝跪地,声如洪钟:“臣章邯,奉命入宫述职。”
陈砚点头:“平身。”
章邯起身,甲胄未解,立于殿中,如铁塔般压住全场气机。
他目光扫过冯去疾,又掠过王氏家主,最后落在陈砚身上,沉声道:“臣昨日校阅城防,见咸阳四门守备松弛,恐有奸细混入。
已调三千锐士布防宫外,皆持械待命,以防不测。”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三千甲士列于宫门之外,未得诏令,擅自调动,已是逾制。
更何况,此刻人人皆知,这“防奸细”
三字,实为震慑。
冯去疾终于开口:“陛下,军士入宫,恐惊圣驾。
少府令虽忠,然此举不合祖制,易启兵乱之端。”
“祖制?”
陈砚冷笑,“始皇帝扫平六国,百万大军听令于一诏。
今日区区三千人列于宫外,你便称兵乱?那昔日六国破城之时,你可曾称过‘乱’?”
冯去疾语塞。
陈砚转向章邯:“你既掌少府,当知新政推行,财赋紧绌。
朕令你统筹关中屯田,可有进展?”
章邯从怀中取出一卷竹册,双手呈上:“此乃《关中屯田策》初稿,请陛下过目。”
内侍接过,转呈御案。
陈砚未翻,只问:“说。”
章邯朗声道:“臣自去岁起,清查骊山、咸阳周边荒地共八万三千亩,皆可垦耕。
已调刑徒四千人,分三屯试行屯田制,由军中老卒督耕,粮种由少府统一配。
头年所产,三成归耕者,七成入官仓。
若推行顺利,三年内可增粮百万石,足供关中军民之需。”
殿中一片哗然。
屯田之策,本为军中旧法,用于边地戍卒自给。
如今竟要用于关中腹地,且与刑徒、寒门小吏结合,实为变法之延伸。
更关键的是——此策由章邯提出,意味着军功集团正式表态支持新政。
王氏家主脸色白。
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世家之所以能垄断粮源,靠的便是私田、隐户、闭仓抬价。
如今朝廷要直接掌控土地与生产,军方又站队皇帝,他们的根基已被连根撬动。
冯去疾强撑道:“屯田虽好,然刑徒惰怠,军吏粗野,岂能务农?若劳而无获,反耗国帑。”
“劳而无获?”
章邯目光如刀,直视冯去疾,“冯相可知,骊山屯田第一屯,上月已收粟三千石?耕者皆刑徒,监者皆军吏。
粟入仓时,颗粒饱满,无一霉变。
若相国不信,可派人查验。”
冯去疾哑然。
陈砚缓缓翻开《屯田策》,一页页看去,不一言。
殿中静得能听见竹简翻动的轻响。
片刻后,他合上竹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