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千块钱,像投入枯井的一颗石子,短暂地响了一声,便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没。电费水费、拖欠的药费、小梅下学期的书本费……钱在手里还没捂热,就流水般花了出去。李桂兰精打细算,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可家里的光景依旧像个漏底的桶,怎么填也填不满。
半个月时间,在提心吊胆中过得飞快。李桂兰几乎每天都在计算着日子,那个“月息十分”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寝食难安。她幻想着张建设能突然寄回一笔钱,或者厂里能有奇迹发生,但信箱里除了新的催缴单,空空如也。
半个月后的傍晚,天刚擦黑,楼道里响起一阵沉重而杂沓的脚步声,最终在她家门口停下。紧接着,是毫不客气的、如同擂鼓般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粗嘎的嗓音:“李桂兰!开门!”
李桂兰正在灶台前熬粥,闻声手一抖,勺子差点掉进锅里。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颤抖着手打开门。门外,龙哥依旧戴着那根晃眼的金链子,嘴里叼着烟,而他身后,除了上次那个穿皮夹克的壮汉,还多了一个留着寸头、眼神凶狠的年轻人。三个人像一堵墙,堵在门口,阴影将李桂兰完全笼罩。对门的门缝“啪”地一声关严了,楼道里其他细微的响动也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整栋楼都在屏息观望着这场灾难。
“龙……龙哥……”李桂兰的声音发颤,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龙哥没进屋,就用皮鞋尖抵着门框,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睛:“半个月了,利息该结一下了吧。”
“利息?不是……不是说好一个月……”李桂兰懵了,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解。
“合同你看清楚了吗?”龙哥冷笑一声,从皮夹克里掏出那张按了红手印的合同,用手指戳着其中一行蚂蚁大小、几乎看不清的附加条款,“写着呢,‘半月一结息,利滚利’。借三千,半月利息三百。拿来吧。”他伸出手,掌心朝上,皮肤粗糙,指节粗大。
三百!半个月就要三百!李桂兰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凉了。她总共才借了三千,这才半个月,就要拿走十分之一?这和她当初理解的完全不一样!
“龙哥,这……这不对啊!当时我妹妹说……”她试图争辩,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妹妹说?合同是你按的手印!白纸黑字在这儿!”龙哥猛地提高音量,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桂兰脸上,他脸上的横肉抖动着,显得狰狞可怖,“怎么,想赖账?”他身后的皮夹克男和寸头青年适时地往前逼近一步,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李桂兰吓得后退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绝望像潮水般涌来。她终于明白了,妹妹那份“好意”背后隐藏的是什么,也明白了合同上那些她看不懂的条款意味着什么。这不是互助,这是吞噬!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我……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她几乎是哀求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龙哥,宽限几天,等我……”
“没钱?”龙哥打断她,眼神像刀子一样在她脸上和屋里扫视,“那就拿东西抵!你家还有啥?这破房子虽然是公家的,但里面的东西总该有点吧?电视机呢?缝纫机呢?”他目光最终落在李桂兰手腕上那只黯淡的、表蒙子有些模糊的旧上海牌手表上,那是当年她和张建设结婚时买的。
李桂兰下意识地捂住手腕,仿佛那手表是她最后一点体面的象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