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意志,在那狭小的空格里,写下了一句他此生最沉重、也最虚伪的谎言:
“厂里发了奖金,我很好,勿省。”
“厂里发了奖金”——多么轻飘飘的谎言,掩盖了流水线的残酷和血站的肮脏。
“我很好”——多么苍白的安慰,背后是身体的透支和尊严的沦丧。
“勿省”——多么无力的叮嘱,他知道,妻子绝不会不省,她们只会将这带着“奖金”光环的钱,用在刀刃上,哪怕自己饿着、冻着、病着。
写完这八个字,他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额头上全是冰冷的虚汗。
他将汇款单和三张纸币,一起从柜台下的缝隙塞了进去。
女营业员熟练地清点钞票,检查单据,然后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盖戳。整个过程迅速、机械,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对于她来说,这只是一天中成百上千笔普通业务中的一笔,汇出的是钱,至于这钱背后是血是汗还是泪,与她无关。
“手续费两块。下一个!”她将一张汇款收据扔出来,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张建设拿起那张薄薄的、印着邮戳的收据,看都没看,就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枚滚烫的、烙印着耻辱的勋章。
他转过身,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邮局。外面的阳光依旧刺眼,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那三百元,连同他那句精心编织的谎言,已经踏上了北去的列车。而他,留在这南方的,只剩下被掏空的身体、无法愈合的创伤,以及那弥漫在口腔里、久久不散的,谎言与鲜血混合的、苦涩的铁锈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