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文化,成就了士林佳话,这难道不是一种“功绩”吗?
但现在,尤拔世的调查,像一道刺目的阳光,即将照进这片他精心营造的风雅迷雾之中。卢见曾感到一阵心悸。他深知,一旦深究,那些“雅贿”的真相被揭开,他这“风雅盟主”的面具后,露出的将是怎样一副与盐商纠缠不清的利益面孔。还有那些打点京官的银子,一旦暴露,牵扯出的将是何等庞大的关系网?这绝非他一个致仕老翁所能承担,也绝非皇上愿意看到的。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走到书案前,沉吟良久。直接给京中故旧写信?目标太大,容易授人以柄。通过盐商传递消息?黄源泰自身难保,恐怕已不可靠。
就在他踌躇之际,家人来报,有客来访,自称是京师纪晓岚纪大人府上的管家,路过淮安,特来拜会。
纪晓岚!卢见曾眼睛一亮。纪昀,字晓岚,如今是翰林院侍读学士,虽非位极人臣,但常在御前行走,消息灵通,更与自己有文字之交,私谊甚笃。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他立刻整肃衣冠,亲自迎出门外。来人果然自称姓刘,是纪府管家,奉主人之命往江南采办书籍,顺道带来纪昀的亲笔信和几样京师土仪。
宾主落座,寒暄几句后,卢见曾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信中,纪昀先是问候起居,畅谈诗文,最后一段,笔锋似乎不经意地一转,提及近日听闻两淮盐务或有风波,尤拔世奏事于前,皇上震怒于后,已派彰宝严查,嘱咐老友身处淮扬,或近漩涡,宜当谨慎,保重身体云云。字里行间,并未明言任何具体事项,但那“风波”、“震怒”、“严查”、“漩涡”几个词,已如惊雷般在卢见曾心中炸响。
他强作镇定,与刘管家又敷衍了几句,便吩咐家人厚赠程仪,亲自送其出门。
返回书房,卢见曾拿着那封信,手微微颤抖。纪晓岚这是在冒着风险向他示警!消息已经证实,皇上动了真怒,彰宝即将介入!大势已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瘫坐在太师椅上,望着满室琳琅,那些他曾引以为傲的收藏,此刻却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他必须立刻清理痕迹!那些盐商们馈赠的古玩、字画,尤其是那些价值连城、来历可能经不起推敲的,必须尽快转移或隐匿!还有……京中那些关系,虽然纪昀未明说,但自己也不能毫无表示,至少要让他们知道,我卢见曾懂得规矩,不会乱说话……
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懊悔攫住了他。他一生爱惜羽毛,追求清名,却终究未能抵挡住那依附在权力之上的“风雅”诱惑,陷入了这滩浑水。如今,晚节恐怕难保了。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开始亲手整理那些最珍贵的、也最可能成为罪证的藏品。动作急切,却又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凉。窗外,淮安城的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了阴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