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往北,沿运河数百里,是淮安府城。这里虽不及扬州繁华,却因地处运河枢纽,亦是商贾云集。而更令淮安在士林中享有盛名的,是因这里住着一位致仕的名宦——前两淮盐运使卢见曾。
卢见曾,字抱孙,号雅雨,山东德州人。康熙六十年进士,历官四川洪雅知县、安徽蒙城知县、江西赣州知府、江宁知府,直至乾隆十八年起,三度出任两淮盐运使,其间虽曾短暂调任他职,但其人其名,早已与两淮盐务紧密相连。如今他已年逾古稀,致仕归乡,定居淮安,筑“雅雨堂”以藏书、会友,俨然东南文坛盟主。
这一日,雅雨堂内,暖风和煦。年迈的卢见曾穿着一身半旧的杭绸直裰,正与几位来访的文人墨客鉴赏一幅新得的宋人山水。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但精神矍铄,谈吐间引经据典,风雅不减当年。
“……观此画皴法,乃是李营丘遗意,气象萧疏,烟林清旷,妙啊,妙不可言!”卢见曾手持放大镜,细细品味,啧啧称赞。
座中一位士子奉承道:“雅雨先生法眼如炬!此等神品,也唯有先生这般胸襟学识,方能领略其妙处,不致明珠暗投。”
卢见曾捋须微笑,摆了摆手:“谬赞了,老夫不过是附庸风雅,聊以遣怀罢了。”话虽谦虚,但眉宇间那抹受用之色,却难以掩饰。
他享受这种被士林尊崇的感觉,远胜于当年在盐运使任上处理那些枯燥的盐引账册。在他心中,自己首先是文人,是学者,其次才是官员。也正因如此,在他担任两淮盐运使期间,他效仿前贤,礼贤下士,广交文人,刻印典籍,赞助风雅。红桥修禊,盛况空前,多少寒门才子因他的赏识而得以扬名。这一切,都为他赢得了极高的声誉,掩盖了盐运使这个职位本身所必然沾染的铜臭与权术。
然而,表面的风平浪静,终究难以抚慰内心深处的一丝不安。尤拔世那道奏折的风声,虽然被严密封锁于官场高层,但卢见曾凭借多年经营的人脉和敏锐的嗅觉,还是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气息。尤其是近日,扬州旧部来信中,言语间闪烁其词,提及尤拔世清查旧账,重点似乎就在那“引余公银”之上。
这让他无法完全沉浸于眼前的书画之乐。
送走客人后,卢见曾独自回到书房。这间书房,是他真正的骄傲。四壁图书缥缈,不乏宋椠元刊,案头摆设的古砚、印章,无一不是精品。靠墙的多宝格上,商彝周鼎、汉玉唐琴,静静地陈列着,散发着幽邃的历史光泽。这些,大多是他担任盐运使期间,由盐商们“仰慕风雅”、“代为寻访”而“馈赠”的。
他走到一架古琴前,手指轻轻拂过冰弦,却没有发出声响。他的思绪飘回了过去。
“引余公银”……他太熟悉了。在他任内,这笔钱如同一个取用不竭的宝库。一部分,确实用于公务,比如接待南巡的圣驾,那真是花钱如流水,力求尽善尽美,不能有丝毫怠慢,否则便是大不敬。但更多的部分,其流向就颇为微妙了。
有相当一部分,化作了维系京中关系的“炭敬”、“冰敬”,以及各种名目的“部费”。户部、内务府、乃至军机处,那些手握实权的老爷们,哪一个不需要打点?没有他们的默许与关照,这盐运使的椅子,岂是那么容易坐稳的?
还有一部分,则变成了他这满室的收藏,变成了他资助文人、刊刻丛书的资本。盐商们深知他的喜好,往往投其所好。一方古砚,或许价值千金;一本孤本秘籍,更是有价无市。这些“雅贿”,比起直接送上黄白之物,显得更加文雅,也更难追查。在他心中,甚至不认为这是受贿,而是一种“知交”、一种“风雅”的象征。他用这些钱财,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