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直挺挺地躺在硬板床上,双眼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瞪得溜圆。
屈辱感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课堂上的嘲弄、操场的晕厥、饭盅被打翻的难堪……尤其是王韭聪那伙人轻蔑的眼神和苏清墨那份带着怜悯的善意,都让他无地自容。
而对三叔林崇岳音讯全无的担忧,更是雪上加霜,发酵成一种走投无路的恐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他脑中疯长,“必须做点什么,证明我不是废物!”
就在这时,同桌李少桐像鬼魅般溜到床边,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怀安兄!郭兆年他们都准备好了!今天就去密云投军!打鬼子!”
“投军?”
这两个字像火星溅入油桶,瞬间点燃了林怀安积压的所有情绪。
想象着自己穿上军装、找到三叔、在战场上建立功勋、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画面,一股混合着绝望、虚荣和幼稚英雄主义的热血冲昏了他的头脑。
“走!”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手脚并用地爬起,胡乱套上冰冷的校服。
七个身影——以高大鲁莽的郭兆年为首,包括瘦小的李少桐、家境尚可的袁青松等——如同悲壮的鬼影,在黎明前溜出宿舍,翻过学校后墙的豁口。
郭兆年将一封措辞激昂的“告别信”郑重压在石头下。
信上写着“投笔从戎”、“不驱鞑虏誓不还”之类的豪言壮语。
出了城,最初的兴奋很快被现实碾碎。
三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载着七个人和简单的铺盖,在坑洼的土路上艰难前行。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郭兆年带头唱的《满江红》很快跑调消失在风里。
越往北,景象越触目惊心。
泥泞的道路、残破的村庄、墙上密布的弹孔。
更多的是南逃的人流:
相互搀扶、伤痕累累的伤兵,眼神空洞麻木;
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难民,推着装载全部家当的独轮车,像无声的潮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