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停了片刻,像在等什么,又像只是累了。
终端自动推送下一条热点,一则庆典通稿:《热烈庆祝“灵气”
一词官方正名化六百周年纪念活动圆满落幕》。
本想直接跳过,这种庆典新闻,无非是全息焰火、集体诵读、领导致辞的老套路。
可视线悬停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七百多年前,正是他提交“定向量子纠缠场干涉技术”
标准化命名提案被驳回的那一年。
那场争论,吵了整整三年,最后以宣传部一句“老百姓听不懂量子,但听得懂灵气”
收场。
他点开了。
画面里,火星主城广场上,数万名学生列队齐诵《灵枢新典》第一章。
声音整齐划一,带着训练过的韵律感。
镜头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眼神专注,嘴唇翕动,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陆航知道那本《灵枢新典》。
它本质上是一本操作手册,讲的是如何通过神经植入设备(现在叫“灵枢”
)与区域级的响应装置(如今叫“天地节点”
)建立低延迟链接,从而调用环境中的能量。
整套系统依赖遍布行星的地磁谐振节点、轨道上的中继卫星,以及一套极其复杂的权限认证协议。
没有这些基础设施,“灵气”
就是空谈。
可现在没人提这些。
教科书里只说:“灵气,天地之息,万物之源。
心诚则灵,意动则应。”
他点开新闻附带的教育资源链接,跳转到小学三年级《基础灵理》电子课本。
一页插图缓缓展开:一个穿校服的小男孩站在田野里,双手合十,面前一块银色金属板微微亮,板上浮现出柔和的青色光晕。
图注写着:“小明用‘敬’与‘信’,感召天地灵气,助禾苗生长。”
陆航盯着那幅图看了很久。
他知道那块“金属板”
是什么,是能量耦合器,内置纠错算法和安全锁。
它不会因为“敬”
或“信”
而工作,只会因为接收到合法终端的加密指令而启动。
可课本里没写这些。
课本只写“感召”
。
他忽然明白,不是技术变了,是解释方式变了。
当一套技术复杂到普通人无法理解其原理时,人们就会给它披上神话的外衣。
不是因为愚昧,而是因为需要一种能被日常语言承载的意义。
就像“熬一个大年景”
,就像“天启之眼”
,就像“感召灵气”
,它们不是谎言,而是一种翻译。
把光隔绝下的孤独、技术黑箱中的无力、文明碎片里的迷茫,翻译成可以讲述、可以传承、可以安慰人心的故事。
光不变,但人心会。
关掉那页小学课本,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模糊的轮廓,有些事,他其实早就想通了,只是从前不肯承认。
理性曾经是火把,现在成了照见深渊的镜子。
越看清宇宙的规则,越明白人类的渺小。
于是,人们开始需要别的东西:故事,归属。
邦联死死攥着那套统一历法的原因很显然。
它当然荒谬。
在相对论面前,公元4o39年5月1日这个日期,对天狼星的孩子、对稷下iv的祭司、对火星上的他,根本代表不了同一个“此刻”
。
可正因如此,它才必须存在。
没有这个虚构的“同一天”
,人类就真的散了。
光的壁垒,早已在物理上斩断了中央集权的可能。
邦联不是帝国,不是联邦,甚至算不上国家——它更像一场持续千年的集体幻觉,靠几根文化缆绳勉强维系。
而历法就是其中最粗的一根。
它让天狼星的孩子在“新年”
那天抬头看星,哪怕他们拜的是“星门爷”
;它让稷下iv的部落在“春节”
分食一块合成肉饼,哪怕他们管它叫“天赐粮”
;它让火星上的陆航,在休眠舱醒来时,听见ai说“劳动节愉快”
,哪怕如今绝大部分的华夏人根本不记得这个节日为何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