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垂死者狂乱挥动的手臂。
那分明是几天前我用仅存的半块银元从一个过路山货贩子挑担上买下、递给小蝶的那截绸子!
那片单薄柔软的布料,此刻被一根锋利的东西直直钉穿了,风卷着它那破裂的一角,出呜呜的呼啸声响,像是低泣,也像某种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她视若珍宝、系在辫上的鲜艳绸带,被钉死在了目力难及的高枝上,随风撕裂、飘荡……如无声的控诉,也似绝望道别的幡。
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刻轰然冲上头顶!
双耳嗡嗡作响,天地间一切声音都退远了,只剩下那抹疯狂抖动、在惨淡天幕背景下刺得眼睛剧痛的绸带撕扯着无情的风出的呜咽,一下下,刮骨剜肉。
我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如脚下的山岩,溪涧冰冷的呜咽和林叶瑟瑟的颤抖从四面八方包围住我,灌入四肢百骸。
目光死死钉在那枝头烈烈飘荡的残红之上,试图从那里看出任何指向的痕迹,可那破碎的布料只会尖叫出一个冰冷的事实:抓握,然后失去。
如同海水卷走沙滩上的印迹,不容你拾回半分!
山居木屋的窗户,成了黑暗中独醒的巨眼,徒劳地望着山势跌宕的黑暗轮廓。
灶膛里的灰烬早冷了,如同死亡后僵硬的心。
我的手压在冰冷的土炕上,粗糙的草席纹理硌着掌心,那点清晰的痛感像是拴着意识的最后绳结。
小蝶的衣箱空了,干净得像被人仔细擦洗过又迅吹干的一块石头,只留下难以言明的空洞。
可我掀开炕席的手指却触摸到了异样的东西,几张粗糙的麻纸在指腹下悉索作响——我点燃火折子,那幽幽跳动的小火苗撕开浓重的黑暗。
光线颤抖着落在纸页上,那里没有逃亡中应有的惊惶字句、没有指向未来的路途,只有墨迹淋漓得触目惊心,一笔一画深得像是要撕裂纸张的——是方方正正的楷字写的经书断章。
那些墨迹新得能嗅出松烟冷气,它们安静地蜷缩在这绝望的黑夜里,如同一道无从解读的残酷谜题。
烛火在纸页上摇曳着不稳的暗影,文字间仿佛涌动着潮水声和幽闭船舱里沉浮的哀号与锁链拖曳的刺耳摩擦——它们都复活了,再次将我拖入泥泞的深处。
纸上的经文墨色忽然扭曲、流淌开来,模糊成了深不见底的旋涡。
门外,山风穿过树林时出长长呼啸,忽然间,那啸声变沉了些。
一种极其细微的异样触感穿透门板传递过来,那不是山兽踏雪的碎响,也不是枯枝坠地的脆裂。
是另一种有规律的闷响,被土地吸纳再传导,像是布帛仔细裹覆、沉重而耐心敲击大地的马蹄声……
它们正沿着山脊线移动,节奏稳定得如同丧钟计数;那身影朝着山下,朝着那条细蛇般蜿蜒、最终钻进无边大山的山口方向,不疾不徐地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