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地名,指尖能摸到舆图上凸起的墨迹,那是宗泽前日亲手补画的城墙轮廓,老将当时还笑着说:“待开春,咱们便从这里打回去,让官家再登朱雀门。”
可如今,官家却要往南去了。
王棣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案上的军报,取过一叠宣纸铺展。
他磨墨时力道极重,墨锭在砚台中旋转,出“沙沙”
的声响,墨汁渐渐浓稠,如他心中翻涌的忧虑。
提笔时,他瞥见自己手背上的旧疤——那是去年勤王时,被金军流矢划伤的痕迹,当时他攥着断箭冲锋,心中只想着“官家尚在,社稷无虞”
。
可如今,社稷有主,勤王之师云集,官家却要退了。
“官家已登大宝,社稷有主,已足伐敌之谋。”
他笔尖落下,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每一笔都力透纸背。
烛火映着他的侧脸,眉峰紧蹙,眼中似有火光跳动——他想起曹州城下,完颜格布那道从眉骨延伸至下颌的刀疤,想起对方嘲讽“大宋素弱”
时的狂傲。
若此时退避,金人定会以为大宋真的怯了,那些还在河北坚守的义军,那些盼着王师北还的百姓,又该指望谁?
“而勤王之师日集,彼方谓吾素弱,宜乘其怠击之。”
笔尖顿了顿,王棣想起昨日清点俘虏时,一名金军小校的供词:“我们元帅说,宋人只会守,不会攻,等你们官家南逃,黄河以北便是大金的了。”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加重笔力,墨汁在纸上晕出小小的墨团,仿佛是金军阵前飞溅的血花。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得烛火猛地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像极了此刻大宋的局势。
王棣抬手按住被风吹起的宣纸,目光落在“黄潜善、汪伯彦”
这两个名字上,指尖微微颤抖。
他想起李纲尚在相位时,李纲曾私下对他说:“朝堂之上,总有奸臣以‘避祸’为名,行‘误国’之实,你日后若见此等事,定要据理力争。”
当时他还拍着胸脯保证,如今才知,这“力争”
二字,竟要以满腔悲愤为墨,以赤子之心为笔。
“黄潜善、汪伯彦辈不能承圣意恢复,奉车驾日益南,恐不足系中原之望。”
他写下这句话时,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帐外的亲兵都能听见他语气中的愤慨。
银甲的甲片因他的动作轻轻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他的不平伴奏。
他想起那些跟着他从东京一路杀到曹州的将士,有的才十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在冲锋时第一个跃过金军的战壕;有的家中还有年迈的母亲,却在请战书上按下鲜红的手印,说“愿为大宋死在战场上,不愿看着家乡被金人占了”
。
这些将士的希望,中原百姓的期盼,难道就要被这两个奸臣的“南迁之策”
断送?
烛火渐渐矮了下去,砚台中的墨汁已用去大半,王棣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纸上的文字,仿佛那不是墨水写成的,而是用将士的热血、百姓的眼泪凝结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