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展半尺,指尖从东京城沿汴河而下,划过淮河、长江,最终停在襄阳城的标记上——那里是王棣目前所在之地,在舆图上还只是个淡红的小点,却被他用指腹反复摩挲,似要将这微弱的星火揉进山河脉络里。
帐内诸人尚在回味分授虎符的激昂,见他忽然沉默,皆屏息以待。
张所按在弯刀上的手微微松弛,宗泽将长弓斜倚在案边,连方才低声质疑王棣的几名官员,也悄悄抬眼望向案上。
李纲缓缓直起身,袍角扫过案下铜炉,带起一缕沉水香的青烟,这才开口,声音比先前更沉,似掺了帐外的霜气:诸位可知,我大宋自澶渊之后,为何百万禁军,竟挡不住金人数万铁骑?
这话如重锤砸在帐中,无人应声。
李纲伸手从案角取过一叠文书,纸张泛黄脆,竟是近年的军政档案,他随手抽出一卷,抖开时哗啦啦作响,上面的字迹潦草,墨迹浓淡不均,显是仓促所写:去年太原之围,王禀率军民死守城池,粮尽援绝,而枢密院派去的援军,竟被私调去押运花石纲——此乃调度之腐;又抽一卷,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军功册,韩世忠将军单刀擒方腊,却被其上司辛幸宗夺取功劳,反倒是畏战避敌的刘延庆,因是童贯亲信,先前伐辽时虽不战焚营而逃,却未被定罪,种老将军反倒被罢免——此乃赏罚之乱;最后一卷摔在案上,纸页散开,露出里面的军备清单,禁军甲胄,十副有三副是朽铁,弓弩弦多是烂麻,而监造官却报坚甲利刃,足以御敌——此乃军政之败!
每说一句,李纲的指节便在案上叩一下,铜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下,竟与他的叩击声同频。
帐外寒风骤烈,檐角铜铃被吹得乱响,似在为这桩桩件件的腐朽哀嚎。
张所听得目眦欲裂,弯刀鞘上的铜环被他攥得烫;宗泽须皆张,伸手按在甲胄的箭孔上,那处的旧棉还沾着当年东京保卫战时的血,此刻竟似又渗出热意。
故今日除任贤才,更需革除积弊!
李纲忽然转身,从案后取出一叠新写就的文书,纸张是上好的桑皮纸,墨迹浓黑亮,字字力透纸背,封皮上新军制二十一条六个大字,竟是用朱砂写就,恍若以血书就的誓言。
他将文书往案上一铺,烛火映得纸页泛着微光,此乃李某彻夜拟定的新军制,条条皆针对旧弊——第一条,军功必赏,罪必罚,凡畏战、克扣、监守自盗者,无论官职高低,皆按军法处置;第二条,禁军训练,每日辰时起练,申时方止,风雨不辍,每月校场比试,末等者罚俸三月;第三条,军备监造,每副甲胄、每张弓弩,皆需监造官署名,若有伪劣,连坐三族;
他逐条念去,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剖开北宋军政的烂疮。
念到第七条将帅不得私调兵马充私役时,特意停顿,目光扫过帐中诸人:昔年童贯用西军为自己修宅,高俅以禁军为己演武,此等事,今后绝不可再犯!
殿下一位官员脸色白,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他去年曾替上司调过两名士卒给自己家挑水,此刻听得这话,手心竟沁出冷汗。
还有第十六条,李纲的指尖落在二字上,语气稍缓,却更显恳切,士卒口粮,需足斤足两,冬日有棉衣,伤有金疮药,战死有棺椁,家属有抚恤——他们用命守土,朝廷若连这点都做不到,何谈驱敌复土?这话落时,帐外忽传来几声士卒的咳嗽,那是守在帐外的卫兵,身上还穿着单衣,却听得字字入心,竟忘了寒风刺骨。
殿内忽有一人出列,是先前童贯提拔的官员,此人早年曾随童贯征方腊,此刻却皱着眉道:李相公此制虽好,却恐触动勋贵利益,比如军功必赏,需耗大量钱帛;连坐监造,更是得罪工部诸官——怕是推行不开啊!
这话一出,又有几人附和,皆言旧制难改,需从长计议。
李纲闻言,忽然抓起案上的新军制文书,往那官员面前一递,墨汁险些溅到对方甲胄上:阁下可知,去年太原城破时,有个叫李三儿的小兵,血战到底,最终自尽为国捐躯,临死前还攥着半块霉的饼——他若知朝廷有钱赏畏战之将,却没钱给士卒饱饭,九泉之下岂能瞑目?他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大殿顶积尘簌簌落下,勋贵利益重要,还是大宋江山重要?!
那官员被问得哑口无言,低头望着文书上的朱砂字,竟不敢再言。
宗泽此时上前一步,伸手抚过新军制,指腹擦过战死抚恤四字,沉声道:老臣以为,此制当颁行天下!
老臣愿以东京留守之职作保,若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