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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跟着八名随从,皆是身着青衫,其中两人抬着朱红伞盖——伞骨是楠木所制,打磨得光滑温润,伞面蒙着厚实的绢布,绘着细碎的金线团花,被风一吹,伞沿便微微晃动,映着初升的微光,透出几分刺眼的红。
另有六人提着食盒与香具,食盒里是汴京最好的酒肉,香具里则是上好的檀香,每走十步,便有随从停下,将乌木香案摆好,案上放着青瓷香炉,三炷檀香一插进去,烟气便袅袅升起,却被朔风一吹,立刻歪歪斜斜地飘向北方,像是被金军的马蹄声扯着一般。
王时雍跟在身后,穿着一身簇新的绯色官服,山羊胡梳得整整齐齐,见了这阵仗,便凑上前来,声音里满是谄媚:“大人这身柘袍真乃合身!
红伞盖一撑,走在这雪地里,竟比昔日二帝出行时还显气派——金人见了,定知我汴京有主,不敢再轻慢。”
张邦昌没回头,只目视前方。
皇城门外的积雪已被扫开一条通道,通道两旁站着禁军士兵,甲胄上还沾着雪粒,手里的长枪拄在地上,枪尖映着晨光,闪着冷硬的光。
“王大人,”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疏离,“今日是送金军北归,不是彰显气派——按礼仪走便是,多余的话不必说。”
王时雍脸上的笑僵了僵,讪讪地退到一旁,心里却仍在盘算:这般排场,与帝王何异?你嘴上不认,身子却已行了帝王事。
吕好问也来了,依旧是那件青色朝服,只是今日在腰间系了一块白玉带,玉色温润,却被朔风冻得冰凉。
他走在张邦昌身侧,低声道:“大人,金军虽撤,却未必真心归降,此番祖别,需多留个心眼。”
张邦昌微微点头,目光扫过前方——金军大营的方向已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帐篷,帐篷上积的雪比皇城的更厚,风吹过帐篷的帆布,出“哗啦啦”
的响,像是无数马蹄在踏雪。
沿途的香案已设了二十余张,檀香的烟气在风里交织,形成一片薄薄的雾,将通道两旁的雪粒都染得有了点暖意。
随从将朱红伞盖撑得更稳,伞沿遮住了落在张邦昌肩头的雪粒。
他走得不快,柘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残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又很快被风里的雪粒盖住。
每经过一张香案,他便停下脚步,让随从将食盒里的酒肉摆上,动作从容,神色平静,仿佛不是在送敌军北归,而是在送寻常的宾客——起居行动,竟真的与昔日亲王送行的礼仪分毫不差。
离金军大营还有百步时,已能看见营门处的金军士兵。
他们身着黑色盔甲,甲胄上的铁环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手里的弯刀斜挎在腰间,刀柄上的兽吞口沾着雪,像是刚饮过血。
见张邦昌一行人走来,金军士兵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那柄朱红伞盖与他身上的赭黄柘袍上,眼神里有审视,有好奇,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张邦昌却浑不在意,他停下脚步,让随从将最后一张香案摆好,然后抬手理了理柘袍的领口——动作缓慢却郑重,像是在整理大宋最后的体面。
风里的雪粒还在飘,落在朱红伞盖上,积了薄薄一层白,却没压垮那抹刺眼的红;香案上的檀香还在燃着,烟气虽被风吹得歪了,却仍固执地往上飘,像是在这乱世里,勉强撑着一点不肯熄灭的生机。
他抬眼望向金军大营的营门,只见营里已传来马蹄声,还有金军士兵收拾帐篷的吆喝声,粗粝的嗓音混在朔风里,格外刺耳。
张邦昌深吸一口气,准备迈步上前——这场祖别,既是送金军北归,也是为汴京求一份暂时的安宁。
张邦昌刚要抬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着朔风卷雪的“呜呜”
声,格外清晰。
他侧过头,便见徐秉哲与莫俦两人正紧步赶来,官靴踩过积雪未消的路面,溅起细碎的雪粒,落在两人的朝服下摆上,很快融成点点湿痕。
徐秉哲穿的是深紫色的三品官袍,领口绣着缠枝莲纹,只是此刻袍角被风吹得翻卷,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衬布——想来是乱世里物资匮乏,连官员也难有新衣。
他跑得急了,脸上泛着红,鬓角的汗珠刚冒出来,便被寒风冻成了细霜,见了张邦昌,忙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喘:“大人且慢!
下官与莫大人听闻大人亲往金营祖别,特来相随——此等大事,我等身为僚属,岂能缺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