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依旧熙攘,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所带来的微妙悸动与尴尬,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荡开涟漪后,渐渐被周遭更喧嚣的声浪所掩盖,却并未真正消失,只是沉入了沐兮与何景各自的心底,悄然改变了某些氛围。
沐兮努力将注意力重新投向街市,试图用那些鲜艳的年货和热闹的景象填补内心的空茫与那一丝陌生的慌乱。
何景则更加沉默地紧随其后,目光如同最深沉的护盾,时刻警惕着周围,那份守护中却已然掺入了更多难以言明的、滚烫的私心。
正行至一个颇为宽敞的十字街口,忽闻前方传来一阵阵异常热烈的喝彩声与锣鼓丝弦之音,将整条街的气氛都推向了高潮。
人群如潮水般向那边涌去,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好!
好——!”
“白大家!
再来一段!”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喝彩声浪中,夹杂着人们兴奋的议论。
“是‘丹桂第一台’的白婉秋白大家!”
“真是她?她如今可是上海滩最红的角儿!
等闲难得一见,竟在此处唱堂会?”
“据说是这家新开张的绸缎庄东家花了天大的面子请来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把清亮婉转、穿透力极强的嗓音,正唱着《贵妃醉酒》的经典段落。
那声音如同被山泉洗过的玉石,清脆圆润,又带着一丝天然的娇慵与妩媚,字正腔圆,韵味悠长。
即便隔着喧闹人群,即便没有华美戏台的衬托,依旧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瞬间便能攫住所有人的耳朵。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沐兮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自幼受家庭熏陶,对戏曲虽不精通,却也懂得欣赏。
这嗓音,这功力,绝非一般伶人可比。
何景见她驻足,便也停下,默不作声地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在她侧后方挡开拥挤的人流,为她隔出一小方相对安稳的空间。
沐兮微微踮脚,透过人群的缝隙向里望去。
只见临时搭起的一个小小红毡台子上,一位身段婀娜窈窕的旦角,正水袖轻抛,莲步微移。
她并未穿着全套贵妃华服,只一袭素雅的绣梅白色帔风,头面也相对简洁,却更衬得那人清丽脱俗,恍若不食人间烟火。
她的面容精致如画,粉黛略施,已显绝色。
眉眼细长,流转间顾盼生辉,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秀之气。
琼鼻秀挺,唇瓣点染朱红,唱念间开合,贝齿微露。
尤其是当她眼波偶尔掠过台下,那眼神似醉非醉,似怨非怨,将杨玉环的娇媚、失落与微醺之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是从骨子里透出的优雅与风韵。
水袖翻飞,如流云拂过;
指尖轻颤,似兰花绽放。
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身段,都精准地传递着人物的心绪,引得台下观众如痴如醉,喝彩连连。
这便是如今红透上海滩的京剧名角——白婉秋。
沐兮静静地望着,一时竟也有些痴了。
并非全然因为那绝美的容貌和精湛的技艺,更是因为那女子在方寸之地间,竟能营造出一个完全属于她的、极尽绚烂又无比哀婉的世界。
那是一种将全部身心投入、用生命燃烧去演绎另一个人生的极致专注与热爱。
这与她自身周旋于虚与委蛇、仇恨与算计中的生活,是何等截然不同!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白婉秋微微欠身致意,台下爆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她直起身,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温婉又略带疏离的浅笑,目光轻轻扫过台下激动的观众,那双灵动仿佛会说话的眸子里,除了舞台上的风情万种,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置身事外的清醒。
就在她目光即将移开的刹那,无意间掠过了沐兮所站的方向。
或许是因为沐兮的穿着气质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特别,或许是因为她眼中那份不同于寻常看客狂热、带着欣赏与淡淡伤感的沉静吸引了注意,白婉秋的目光在沐兮脸上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四目相对。
沐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