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难得的冬日暖阳穿透云层,洒下一片淡金色的光晕,稍稍驱散了连日的阴寒。
霞飞路乃至更繁华的南京路、四马路一带,比昨日更添了十分喧嚣。
采买年货的人流摩肩接踵,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炒货的焦香、糖果的甜腻以及爆竹特有的硫磺气味,构成一幅鲜活而嘈杂的市井年画。
沐兮今日特意换了一件颜色稍亮些的湖蓝色织锦旗袍,外罩一件白色狐裘短坎肩,脸上薄施脂粉,努力想融入这节日的氛围里。
何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手里已经提了几个纸包,是刚买的苏州稻香村的芝麻糖和采芝斋的松子糖。
起初,沐兮还带着几分刻意和疏离,目光掠过那些热闹的摊铺,似乎不知该从何下手。
她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别人一家老小热热闹闹地挑选着大红福字、寓意吉祥的年画,或是为了一盏精巧的宫灯而欢笑讨论,她的眼神便会不由自主地黯淡一瞬,流露出几分羡慕与伤怀。
何景始终沉默地跟着,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她。
他看着她强打精神的侧脸,看着她眼底那抹无法完全掩饰的落寞,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地痛。
他知道,这趟出行与其说是采买,不如说是小姐在试图寻找一种早已失去的、名为“过年”
的感觉。
直到他们路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伯摊前,那红艳艳、亮晶晶的果子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沐兮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怔怔地看着那冰糖葫芦,眼神有些飘远,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冬日午后,穿着大红斗篷的小女孩,牵着嬷嬷的手,踮着脚尖,眼巴巴地看着小贩扛着的草靶子,然后如愿以偿地得到最大最红的那一串,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何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
他沉默地上前,掏出铜板,买下了两串最红最亮的冰糖葫芦。
他将其中一串递到沐兮面前。
沐兮回过神,看着眼前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一丝真实的、极淡的笑意,像是冰湖表面裂开的第一道细纹。
她接过,轻声说:“谢谢。”
她小心地咬下一颗,外面脆甜的糖壳在齿间碎裂,里面冰凉微酸的山楂果肉中和了甜腻。
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勾起了更多尘封的、温暖的记忆。
也许是这串糖葫芦打开了一个缺口,沐兮的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
她开始真正地浏览起两旁的摊位,甚至会在一些卖小巧玩意的摊子前驻足,拿起一个憨态可掬的泥人娃娃,或是一盏绘着仕女图的走马灯,饶有兴致地看上一会儿。
何景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眼中渐渐染上真切的好奇与微光,看着她唇角偶尔自然漾起的、清浅却真实的笑容——那是卸下了所有伪装和心防,纯粹因为眼前新奇有趣的事物而流露的欢欣。
这一刻的她,不再是那个周旋于虎狼之间、满心仇恨算计的沐家孤女,仿佛变回了许多年前,那个被保护得很好、不谙世事、容易满足的沐家大小姐。
何景的心,像是被这罕见的、真实的笑容狠狠撞了一下。
一股极其汹涌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翻腾、冲撞。
那里面有难以言喻的怜惜——怜惜她此刻短暂易碎的快乐;
有深不见底的痛楚——痛恨那些夺走她这一切、迫使她迅成长的仇人;
有更加偏执的守护欲——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永远留住她此刻的笑容;
更有一种源自新近得知的血缘身份而滋生的、更加黑暗和具有占有性的念头——他本该是能名正言顺守护她、让她永远如此无忧无虑的人!
他的目光愈深邃,如同酝酿着风暴的深海。
那份压抑多年的、早已越主仆界限的情感,混合着身世之谜带来的巨大冲击和不甘,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所有理智的牢笼。
人流越来越拥挤。
在一个卖烟花爆竹的摊子前,人群为了抢购最新到的“满天星”
而突然骚动起来,猛地向前一涌!
沐兮正低头看着一个绣着岁寒三友的精致荷包,猝不及防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低呼一声,眼看就要向后摔倒!
“小姐!”
一直紧随其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