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宴会过后,上海滩的局势似乎泛起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涟漪。
张彦钧的眉头锁得更紧,书房里的灯常亮至深夜,进出帅府的军官神色匆匆。
沈知意果然没有让沐兮失望,他那温润皮囊下的毒牙,以一种阴冷而精准的方式刺向了张彦钧。
几批紧要的军需物资在码头被工部局以各种名目卡住查验;两家与张彦钧关系密切的商行突然遭到税务局的特别“关照”
;
甚至军中几位中级军官的升迁调动也遇到了来自文官系统意想不到的阻力。
这些麻烦不大不小,却如附骨之疽,足以让张彦钧分身乏术,暂时无暇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沐兮身上。
监视依旧存在,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紧迫感稍稍缓解了。
沐兮知道,这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窗口。
她必须抓紧时间,进行下一步——接近孙应洋。
孙应洋,汇丰银行经理,英国领事馆的代理人。
他代表着另一种力量:冷静、精明、彻头彻尾的利益至上。
他不像张彦钧那般霸道直接,也不似沈知意那般病态偏执,他像是精密运转的金融机器的一部分,一切行为准则只有两个字:价值。
要打动他,必须展示出足够诱人的筹码。
这日午后,秋阳透过薄云,给冰冷的城市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沐兮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洋装,戴着一顶小巧的网纱帽,手中拎着精致的鳄鱼皮手袋,姿态优雅地走进了外滩那栋宏伟的汇丰银行大楼。
她事先通过木舟残留的人脉,以咨询家族海外信托基金事宜的名义,预约了孙应洋的时间。
这个理由足够正当,不会引起张彦钧眼线的过度警觉。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墨水和金钱的味道。
穿着体面的华洋职员步履匆匆,压低声音交谈,一切都在一种高效而冷漠的秩序下运行。
沐兮被引荐至孙应洋的办公室。
房间宽敞,红木家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黄浦江的景色。
孙应洋起身相迎,他穿着熨帖的英式三件套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而冷静,嘴角带着职业化的、毫无破绽的微笑。
“沐小姐,久仰。
请坐”
他声音温和,语平稳,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令人放松的语调,但沐兮能感觉到那背后冰冷的审视。
他是在评估一件资产的价值。
“孙经理,打扰了”
沐兮微微颔,落座姿势无可挑剔,将一个家道中落但仍努力维持体面的孤女形象维持得很好。
寒暄过后,沐兮切入正题,提及父亲生前似乎在国外有一些投资和信托安排,因家中变故,她希望能理清这些资产状况。
她的话语清晰,措辞谨慎,偶尔流露出对金融事务的不甚了解,显得真实而脆弱。
孙应洋耐心听着,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不时提出几个关键问题。
他的专业素养无可指摘,但沐兮能感觉到,他对“沐家海外资产”
这个话题,表现出了出寻常客户咨询的兴趣。
“……家父行事谨慎,许多事情并未对我明言”
沐兮轻轻叹息,从手袋中取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是沐父与一位英国绅士在上海一家俱乐部的合影,背景隐约可见汇丰银行的标志。
“只隐约听父亲提过,与贵行渊源颇深,有些重要文件,或许还与‘星槎’计划的某些后续保障有关?”
她抛出“星槎”
这个词时,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试探,仿佛只是复述一个模糊记忆里的词汇。
孙应洋点着桌面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更深了些。
“星槎……”
他沉吟道,仿佛在回忆一个久远的项目,“沐老先生确实是一位极具远见的投资者。
关于海外资产和文件,银行方面自然会严格遵守保密协议和流程”
“不过,鉴于沐家目前的情况,有些手续可能会比较……复杂。”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沐兮知道,鱼饵已经投下。
孙应洋绝对知道“星槎”
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名单,更可能牵扯到沐家转移至海外的、令人垂涎的巨大财富和资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