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前的空地上,三十多个麻袋像列队的士兵,整齐地站在晨光里。
王二婶戴着顶旧草帽,正往麻袋里铺玉米叶,翠绿的叶瓣沾着晨露,铺得均匀又厚实。
大的放这边,小的放那边,千万别混了。
她时不时直起腰,捶捶酸胀的后背,嗓门清亮得能传到望海坡,赵老板的合同上写着要分级,咱得按规矩来。
陈老五蹲在旁边抽烟,烟袋锅在晨光里泛着红光。
他脚边摆着三个竹筐,分别标着,刚从窖里翻出来的土豆正分门别类往里装。
大的像婴儿拳头,圆滚滚的带着浅黄的皮;中的比鸡蛋稍大,表皮光溜没坑洼;小的虽个头不足,却个个饱满,透着股精神劲儿。
二柱子,你那筐里混了个小的!
陈老五突然磕了磕烟袋锅,火星子落在地上,捡出来换个大的,别让赵老板的人挑出毛病。
二柱子脸一红,赶紧从筐里摸出那个小土豆,换了个拳头大的塞进麻袋。
婶子,这分这么细,累得慌不说,还费功夫。
他擦了把汗,反正都是土豆,混着装不一样卖?
你懂啥?王二婶往麻袋里码着土豆,动作轻得像给婴儿盖被子,大的往市货架上摆,看着周正;小的送食堂,炖菜炒菜不心疼。
赵老板要的就是这讲究,咱按他的规矩来,他才不会压价。
她指了指仓库墙上贴着的合同,白纸黑字写着呢,分级定价,咱可不能含糊。
说话间,赵老板的货车地停在空地上,下来两个伙计,都穿着印着鲜多福市的蓝色工装。
为的瘦高个叫小李,上次跟着赵老板来过,此刻正眯着眼打量堆成小山的土豆:王婶,别太较真了,差不多就行。
他往空麻袋里抓了把土豆,大的小的混在一起,你看这样多快,省得来回折腾。
陈老五地站起来,烟袋锅往腰上一别,叉着腰挡在小李面前。
他比小李高出小半个头,蓝布褂子敞开着,露出黝黑的脊梁,像座铁塔堵在麻袋前。
不行!
他的声音像碾子碾过石板,合同上写了分等级,大的八毛,小的七毛五,混着装算哪门子事?
小李的脸有点挂不住,往货车那边看了看,赵老板正在驾驶室里打电话,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陈叔,通融一下嘛。
他往陈老五手里塞了盒烟,反正都是你们的土豆,大小还不都是你们说了算?混着装快,我们也能早点回县城交差。
这不是快慢的事,是规矩的事。
陈老五没接烟,手指戳了戳小李手里的麻袋,你这混着装,拉回去赵老板说大的少了,要扣钱;说小的多了,还要扣钱,到时候咱找谁理论去?他往仓库里喊,三秒,把合同拿出来让小李看看!
三秒正给土豆标价格标签,闻言拿着合同走出来,红色的标签在晨光里晃得亮眼。
李哥,你看这合同第六条。
她指着其中一行,大果直径不小于1o厘米,每斤o8元;小果直径5-1o厘米,每斤o75元,混装按小果计价。
她把标签往麻袋上一贴,我们按大果装的,就得贴这个价,可不能让你们混着装亏了咱的钱。
小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捏着麻袋口的手指关节都白了。
他知道赵老板的脾气,要是回去说因为混装被合作社扣了钱,少不了要挨骂;可真要按分级装,这三十多袋土豆,至少得多花两个钟头。
王婶,你看他转头想求王二婶帮忙说情,却见她正拿着软尺量土豆,大的放在左边,小的挪到右边,半点不含糊。
小李啊,不是婶子不给你面子。
王二婶量完最后一个土豆,把尺子往围裙上一擦,咱庄稼人做事,讲究个一是一,二是二。
这土豆是地里长出来的,一分大小一分价,含糊不得。
她往远处的望海坡指了指,你看那梯田,哪级高哪级低,分得清清楚楚,这才长得出好庄稼。
驾驶室里的赵老板挂了电话,探出头喊:咋还没开始装?
赵老板,你这伙计想混着装!
陈老五扯着嗓子喊,声音穿过货车引擎的轰鸣,咱合同上写的分级装,可不能坏了规矩!
赵老板皱了皱眉,推开车门下了车。
他走到麻袋前,拿起个贴了商专用的大土豆,又拿起个贴了食堂专用的小土豆,在手里掂了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