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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赶紧把这段对话录下来,屏幕里两个老头的身影在玉米地里一高一矮,像两株饱经风霜的老玉米。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爹总说“种地得懂土性”
,那时候她嫌这话土,现在听着,却比任何时髦话都实在。
中午吃饭时,春花翻着后台数据给爹看:“您看,这段视频出去两小时,就有二十多个人下单,都说要尝尝草木灰养出来的玉米。”
她故意把声音扬高,“按这势头,您的‘出镜费’能换一坛子好酒。”
老人正往嘴里扒拉玉米糊糊,闻言筷子一顿,脸又红了,却没像上次那样啐唾沫,只闷声说:“少贫嘴。”
眼角的余光却瞟着手机屏幕,嘴角抿出浅浅的笑意。
下午整理视频时,春花现爹在讲解时偷偷调整了三次站姿。
有次木瓢里的草木灰撒得太急,落了些在鞋面上,他趁春花换角度的功夫,赶紧用手掸掉了。
这些细节以前从未有过——老人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手上磨出的茧比玉米籽还硬,什么时候在意过鞋上沾点灰?
正笑着,手机突然震动,是那个贵阳姑娘来的私信:“玉米爷爷讲得太好啦!
我把视频给爷爷看,他说这才是正经种地的样子,还问能不能买点草木灰?”
春花把消息念给爹听,老人正在编竹筐,篾条在手里灵活地穿梭。
“草木灰咋卖?”
他头也不抬,“这玩意儿不值钱,要真想要,下次寄玉米时给她装一布袋,算我送的。”
“那可不行,得算钱。”
春花故意逗他,“这可是‘玉米爷爷’的独家秘方,得收专利费。”
老人放下竹筐,从墙根摸出旱烟袋,却没点燃,只在手里摩挲着。
“城里人稀罕这个,不是因为草木灰金贵。”
他慢悠悠地说,“是因为他们离土地远了,忘了庄稼是咋长出来的。”
烟袋锅在粗糙的掌心转了圈,“咱给他们讲讲,让他们知道每口粮食都来得不容易,比啥出镜费都金贵。”
春花没再接话,悄悄把爹说这话时的样子录了下来。
夕阳从窗棂照进来,在老人花白的头上镀了层金边,竹筐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圆满的月亮。
第二天一早,爹果然去借了陈老五的老木犁。
他穿上那件藏蓝色的新褂子,牵着家里的老黄牛来到地里。
犁铧插进土壤的瞬间,黑褐色的泥土翻卷上来,带着潮湿的腥气。
老人扶着犁柄往前走,脚步沉稳得像钉在地上,黄牛的蹄子踏在新翻的土地上,出闷闷的声响。
春花举着手机跟在后面,镜头里爹的背影和老黄牛的影子在晨光里拉得很长。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爹也是这样牵着牛耕地,她跟在后面捡遗漏的土豆。
那时候觉得这背影很高大,现在看着,却添了些佝偻,可那份踏实劲儿,一点没变。
视频出去那天,后台的订单量突然涨了一倍。
有个上海的用户留言:“看玉米爷爷耕地,想起我爷爷说的‘耕地要深,耙地要平’,突然想家了。”
下面有几十个人点赞,有人说要带孩子回乡看看,有人问能不能直播收玉米。
春花把这些念给爹听时,他正在给玉米苗浇水。
木瓢里的水流进土里,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告诉他们,收玉米时来帮忙。”
老人头也不抬,“管饭,玉米管够。”
傍晚收工时,春花数着订单,突然说:“爹,这礼拜的出镜费,够给您买双新布鞋了。”
老人往田埂上一坐,摸出旱烟袋点燃,烟雾在暮色里慢慢散开。
“留着给玉米买种子。”
他吧嗒了两口,“明年多种点,让更多人尝尝咱这老味道。”
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老人脸上的皱纹。
春花看着爹的侧脸,突然明白,爹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出镜费。
他在意的,是那些被城里人记住的老话,是那些从土地里长出来的道理,是有人愿意听他讲讲,这玉米到底是咋长起来的。
就像他总说的:“种地不糊弄地,地就不糊弄人。”
这话,放在镜头里,也一样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