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块刚浸过水的棉絮,慢悠悠地在玉米地上面飘。
马春花踩着露水往地中间走,鞋底碾过枯黄的玉米叶,出细碎的“沙沙”
声,惊得几只蚂蚱蹦起来,撞到挂满露珠的叶片上,滚下一串银亮的水珠。
她把手机支架往土里扎了扎,金属腿“吱呀”
一声陷进半指深,带着潮气的黑土顺着支架纹路往上爬,像给银镯子镀了层墨色。
“都瞅仔细喽!”
春花举着手机绕到玉米堆正面,镜头里的金黄一下子涌满屏幕。
最顶上的玉米穗还带着新鲜的褐红须子,被露水打湿后黏在一起,风一吹轻轻晃,倒像谁在金山顶上挂了串玛瑙帘子。
她用袖口蹭了蹭镜头上的雾汽,指尖不小心碰到自己眼角,才现沾了点玉米叶的绿汁——早上掰玉米时被叶边的细锯齿划到的,现在还带着点刺痒。
“贵阳的李姐,还有上海的王哥,”
她对着镜头笑,眼角的细纹挤成几道弯弯的河,“你们去年订的‘金满仓’吃完没?瞅瞅今年这成色,比去年的颗粒还饱满!”
说着抓起最边上一穗玉米,拇指在籽粒上用力按了按,饱满的玉米粒把指腹弹回来,“听听这声儿!”
她把玉米穗往手心磕了磕,籽粒碰撞出清脆的“当当”
声,像在敲小铜铃,“现在订明年的新粮,送咱自晒的土豆干,纯手工切的,晒得焦干,泡了炖肉香得很!”
手机屏幕上跳出条消息,是李姐来的:“春花妹子,今年的玉米能留种不?我邻居想种点试试。”
春花眉毛一挑,赶紧回复:“当然能!
这品种抗倒伏,还耐储存,我给您留着最好的种穗!”
刚出去,王哥的消息也来了:“土豆有现货不?上次买的黄心土豆,我家孩子顿顿喊着要吃。”
“有有有!”
春花举着手机往土豆堆走,镜头里的土豆在晨光里泛着瓷白,像刚从地窖里刨出来的银子,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黑泥,倒比打磨过的更显实在。
“王哥您看,这刚从地窖里翻出来的,”
她捡起个拳头大的土豆,对着镜头转了圈,“一点芽眼都没冒,回家放通风处能存俩月。
要多少?我让快递小哥下午就来取。”
三秒抱着作业本蹲在田埂上,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又一个小坑。
她刚把玉米堆画成座歪歪扭扭的山,又觉得该给土豆画点纹路,正用铅笔在白乎乎的圆圈上涂黑道道,忽然听见春花跟客户说“留种”
,手里的铅笔“啪嗒”
掉在草上。
“花婶!”
她蹦起来往玉米堆跑,作业本往怀里一揣,差点被田埂上的石头绊倒。
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沾着些细碎的草籽,跑起来像拖着串小绿珠子。
“咱不光卖粮,还能教大家咋种啊!”
春花正给土豆拍特写,闻言手一抖,手机差点砸在土豆堆上。
她赶紧把手机塞进围裙兜里,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把最边上几穗滚下来的玉米重新码好:“教种地?你这丫头咋想的?城里人连麦苗和韭菜都分不清,教他们刨地?”
“不是给城里人。”
三秒把作业本摊开在玉米堆上,纸页被晨风吹得“哗哗”
响,她用块小石子压住边角,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图画,“给村里的人,还有隔壁乡的。
你忘啦?前儿王二婶来借土豆种,问咱去年那高产土豆是咋育的;还有李大叔,他家玉米总秃尖,上礼拜蹲在地头问了半天授粉的事——咱把步骤拍下来,做成视频,谁要学就给谁,还能收点学费呢!”
纸上的玉米秆画得像根粗火柴,上面结着个圆滚滚的玉米,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第一步:选种,要挑颗粒饱的”
,土豆旁边则画着个小铲子,写着“挖沟,深一乍(拃)”
。
三秒用铅笔头点着“乍”
字,脸有点红:“我字还没学全,这个‘拃’是爷爷教我写的。”
春花捏着作业本的边角,纸页被玉米叶上的潮气浸得皱,摸起来软软的,像块放了两天的馒头。
她想起上个月给贵阳客户玉米,对方特意打电话问:“要不要洗干净再寄?会不会有虫子?”
当时她还跟三秒爷爷笑:“城里人的金贵劲儿,玉米哪有洗了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