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两遍时,春花就爬起来了。
院里的露水还没干,沾在裤脚上凉丝丝的,她蹲在玉米堆前数网袋,数到第三遍才敢确信——整整三十袋,不多不少,正好三百斤。
爹蹲在门槛上抽烟,烟锅子明灭着,看她把网袋往竹筐里挪,忽然说:“我去借张叔的板车。”
春花没应声,手却顿了顿。
她知道爹的意思,往常去镇上粮站送玉米,都是爹拉着板车走十里地,板车轱辘碾过石子路的“咯吱”
声,能从天亮响到日头挂中天。
可这次不一样,三秒说要寄快递,得去镇上那个挂着“极达”
牌子的门面。
三秒是村东头王寡妇的儿子,在城里打过几年工,去年回村开了家农资店,手机玩得比年轻人还溜。
他骑着辆半旧的摩托车来接春花时,车座上还沾着露水。
“婶,东西都齐了?”
他嗓门亮,惊飞了院墙上的麻雀,“快递点九点开门,咱得赶早。”
爹已经把玉米袋搬上了板车,三百斤玉米压得车辕弯了腰。
他往车把上系绳子,手指勒得红:“我跟你们去。”
春花想拦,却被他瞪了一眼,“我不放心。”
板车在石子路上颠簸着,爹在前头拉,春花在后头推,三秒骑着摩托车在旁边慢慢跟着。
玉米叶在网袋里晃悠,露出点红须子,像无数双眼睛瞅着天。
路过李家庄时,二柱子蹲在自家门口啃玉米,看见他们就喊:“春花姐,拉这么多玉米去哪?粮站今天不开门啊。”
春花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寄快递”
三个字,三秒就接了话:“给城里客户的,人等着尝鲜呢。”
二柱子“哟”
了一声,眼里的惊奇像撒了把玉米粒,看得春花脸有点烫。
到镇上时,日头已经爬得老高。
快递点在供销社隔壁,门面上的红招牌褪了色,“极达”
三个字的偏旁都掉了漆。
一个戴眼镜的姑娘正趴在柜台上算账,见他们进来,抬头时镜片反射着光:“寄啥?”
“玉米。”
春花把网袋往地上卸,气喘得接不上趟,“三、三百斤。”
姑娘推了推眼镜,绕着玉米袋转了圈:“得装箱子,我们这有专用纸箱,一个五块。”
她转身从里屋抱出三个硬纸板箱,箱子上印着“生鲜专用”
,边角还沾着干了的泥点,“按重量算运费,这箱大概一百斤,到那边起步价五十,续重每斤八毛……”
春花的手猛地攥紧了网袋绳。
她在心里默算,三个箱子的运费加起来,竟比一百斤玉米还贵。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闷得慌——这钱够买两袋化肥了,够给娃交半个月的伙食费了。
她看向爹,爹正盯着墙上的价目表,眉头皱得像团拧在一起的麻绳。
“太贵了。”
春花的声音涩,“要不……咱还是拉去粮站吧?”
三秒正在跟客户微信,闻言把手机往她眼前一递:“婶你看,人说了‘只要新鲜,贵点没事’。”
屏幕上的字方方正正,带着点笃定的意思,像三秒去年帮她选的玉米种,饱满得让人踏实。
爹忽然往柜台前走了两步,烟锅子往鞋底上磕了磕:“就用这箱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春花心里的那点犹豫一下子散了。
姑娘已经拿出胶带,“刺啦”
一声撕开,开始往纸箱里垫泡沫板:“得垫厚点,不然路上颠坏了。”
装玉米的时候,春花才现三秒说的“讲究”
真不是虚的。
网袋得一个个码整齐,红须子要朝外露着,姑娘还拿着手机拍视频,说要给客户看。
爹蹲在地上帮忙扶箱子,手指被胶带粘住了好几次,扯下来时带起层皮,他也只是往嘴里吮了吮。
三个箱子装满时,日头已经过了中天。
姑娘拿来张快递单,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
声,让春花想起小时候在油灯下写作业的日子。
“寄件人姓名。”
姑娘抬头问。
“马春花。”
她脱口而出,又赶紧补充,“就、就是玉米地的主人。”
三秒在旁边笑:“婶,直接写上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