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起三十年前的事。
那年雨水勤,土豆苗长得疯,太爷爷坚持要间苗,村里人都说他疯了。
结果秋收时,太爷爷家的土豆个个比碗大,而别人家的都像拳头似的,还畸形。
“土地的劲儿是有限的,苗多了就像分粥,人多了每人只能喝一口稀的;人少了,才能喝上稠的。”
爷爷的锄头在地里游走,留下的苗株距均匀得像用尺子量过。
间苗的第三天,天阴得厉害,傍晚时下起了雷阵雨。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叶片上,密苗地里的叶片因为挤得太近,根本排不出水,不少都被压得趴倒在地。
我和爷爷披着蓑衣去看地,现间过苗的地块里,雨水顺着株间的空隙流进土里,苗株稳稳地立着,叶片上的水珠顺着叶脉滚落,一点没受伤。
“你看这就是好处。”
爷爷用手扶起密苗地里倒伏的植株,不少茎秆已经被压折了,“密不透风,别说结果了,能不能活到秋收都难说。”
王二婶也来看了,看着自己重新栽回去的弱苗被雨水泡得黄,心疼得直跺脚:“早知道听你们的了。”
她蹲在地里,自己动手拔起了弱苗,拔着拔着眼泪就下来了,“这哪是拔苗啊,是拔我的心尖子。”
“现在拔还不晚。”
爷爷递给她一把小铲子,“用铲子铲,别伤着留着的苗根。”
那场雨后,社员们都动了手。
虽然还是舍不得,但看着间过苗的地块里,留下的壮苗一天一个样,叶片舒展得像小巴掌,茎秆也越来越粗,大家渐渐明白了“狠心”
的道理。
李大叔甚至把自己间下来的弱苗喂了羊,说:“不能结薯,能肥羊也是好的。”
七月中旬,土豆开始快膨大。
间过苗的地块里,每株苗下都鼓起好几个圆滚滚的土包,把地膜顶得老高。
我扒开土看了看,最大的那个已经有拳头大,表皮光溜溜的,一点瑕疵都没有。
而那些没舍得间苗的地块,虽然也有土包,但都小得可怜,挤在一起像串葡萄,表皮还带着坑洼。
赵大爷蹲在地里叹气:“这密是密了,可个个都长不大,总重量还不如人家稀植的。”
收获那天,梯田里摆开了长桌,社员们把自家的土豆都拿来过秤、比大小。
爷爷家的土豆摆在最中间,个个圆滚滚的,最大的那个称了称,竟有一斤二两。
我拿起个间过苗地块的中等土豆,和密植地块最大的对比,用秤一称,前者比后者重了整整二两。
“就差这二两,价钱差不少呢。”
收购贩子拿着两个土豆比划,“这种大个头的能当商品薯,小的只能做淀粉,一斤差三毛。”
张婶算完账,红着脸说:“我家半亩地要是早间苗,能多卖五十块呢。”
她拉着我的手,“春花,明年你可得盯着我,该狠心时就给我递锄头。”
爷爷坐在田埂上抽烟,看着社员们议论纷纷,嘴角露出了笑。
他磕了磕烟袋锅说:“种地和过日子一样,该舍就得舍。
留得少,才能得得多;贪多了,最后啥都捞不着。”
夕阳把土豆堆染成了金红色,我看着那些饱满的土豆,忽然明白爷爷说的“留苗如留兵”
的深意。
这哪里是间苗,分明是在教我们取舍的智慧。
土地从不会亏待认真对待它的人,你给它留出足够的空间,它就会回报你沉甸甸的果实;你贪心挤占,它也只能给你瘦小的回馈。
就像人生路上,适当的“间苗”
也很必要。
舍弃不必要的纷扰,才能让精力集中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最终收获的,才会是饱满而实在的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