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巴车翻过羊街镇最后的一道山梁时,王三秒正盯着窗外的塑料布呆。
那布是他从工地宿舍扯的,裹着两床霉的棉被,边角被磨出了毛边,风一吹就哗啦啦响,像面破旗。
司机猛打方向盘,车身在碎石路上蹦了三下,塑料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蓝工装——那是他在贵阳搅拌站穿了三年的衣裳,袖口磨烂了,还沾着洗不掉的水泥印。
“羊街镇到了——”
司机扯着嗓子喊,一口威宁方言裹着烟味飘过来。
王三秒拎起塑料布卷,刚要起身,邻座的老太太突然拽住他:“后生,你是王家寨的?”
他回头,老太太脸上的皱纹里嵌着泥,手里攥着个装鸡蛋的竹篮,篮沿缠着胶布。
“嗯,”
王三秒应了声,声音有点哑,这是他三个月来第一次说威宁话,舌头像是生了锈。
“王满仓是你爷吧?”
老太太眯着眼笑,“前儿个还见他在望海坡挖地,腰弯得跟虾米似的。”
王三秒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像被搅拌站的水泥块砸中。
他没接话,扛起塑料布卷下了车。
中巴车扬起的黄土扑了他一脸,呛得他直咳嗽。
羊街镇的车站还是老样子,三间砖房歪歪扭扭地杵在路边,墙皮剥落处露出里面的黄土,黑板上用粉笔写着“贵阳—羊街每日两班”
,字迹被雨水泡得糊。
他站在车站门口,望了望远处的山。
乌蒙山的轮廓在夕阳里泛着青灰色,像头趴在地上的老牛。
望海坡就在那片山脚下,隔着几条田埂,他好像能看见爷爷的两亩玉米地——那是王家窝棚最后一块没撂荒的地,像块补丁缝在坡上。
“三秒?”
有人喊他。
王三秒回头,看见陈老五拎着个绿酒瓶,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陈老五是村里的老光棍,头比茅草还乱,衣服上沾着酒渍,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包谷酒的味儿。
“真是你?”
陈老五凑过来,眯着眼打量他,“我当是谁呢,穿得跟个城里人似的,差点没认出来。”
“五叔。”
王三秒喊了声,把塑料布卷往地上放了放。
“从贵阳回来了?”
陈老五往嘴里灌了口酒,喉结动了动,“咋不在城里待着?听说你在搅拌站当班长,一天能挣三百?”
“回来了。”
王三秒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不想干了。”
“不想干了?”
陈老五笑了,露出黄黑的牙,“城里姑娘不好找?还是钱不好挣?回咱这穷山沟子,喝西北风?”
他用下巴指了指望海坡的方向,“你看那望海坡,荒得都能跑野猪了,回来喝山泉水?”
王三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望海坡确实荒了。
记忆里那片齐腰高的玉米地,如今长满了野花椒和蒿子,半人高的草在风里摇,像片绿色的海。
只有坡中间一小块地还透着黑,那是爷爷的地。
他突然想起临走前,爷爷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说:“三秒,这地你要是不种,过几年就真成石头窝了。”
当时他正忙着收拾行李,随口应了句“谁还种那玩意儿”
,爷爷的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没再说话。
“五叔,”
王三秒突然开口,“望海坡那片撂荒地,现在归谁管?”
“谁管?”
陈老五愣了愣,随即笑了,“荒了五年,除了你爷,谁还去瞅?你问这干啥?”
“我想包下来。”
王三秒说。
“你说啥?”
陈老五像是没听清,把酒瓶举到眼前,对着光看了看,“你喝酒了?还是在城里被门夹了脑袋?包那荒地?”
他指着望海坡,“那地,石头比土多,下雨就滑坡,种啥啥不长,你爷当年种了一辈子,也没敢说包百亩地——你有多少钱填这坑?”
王三秒没说话。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那是他攒了三年的血汗钱,八万块,不多,但够他赌一把。
在贵阳搅拌站的最后一夜,他躺在漏风的宿舍里,听着外面装载机的轰鸣声,突然想起爷爷的玉米地。
金黄的玉米穗子在风里晃,爷爷的腰弯成了九十度,手却稳稳地掰着玉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