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羽那句云淡风轻的“下官,遵命”
落入帐中,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程务挺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地锁着陆羽,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惊惶、退缩,甚至是伪装出来的镇定。
但他失败了。
陆羽的脸上,只有平静,一种近乎于漠然的平静。
仿佛程务挺交到他手上的,不是三千条随时会消逝的性命和整个大唐北疆的国运,而是一卷再寻常不过的公文。
这小子,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他真的有恃无恐。
程务挺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
他本想用这道军令,将陆羽彻底绑死在这条战船上,用死亡的威胁来压制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
可现在看来,自己这一记杀招,倒像是把一柄最锋利的刀,亲手递到了对方的手里。
“好!”
一声暴喝,打破了帐内的死寂。
丘神绩猛地从地上站起,他那双铜铃大的眼睛瞪着陆羽,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错愕,有惊疑,但更多的,是一种野兽对上同类时,才会有的凶狠与……认可。
他粗声粗气地说道:“小白脸,算你有种!
俺老丘佩服!”
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大步流星地冲出帐外,只留下一句震得帐篷嗡嗡作响的怒吼:“兔崽子们!
都给老子滚起来!
准备上路了!”
这声“佩服”
,让帐内诸将的神色,都变得微妙起来。
他们都清楚丘神绩的为人,勇则勇矣,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浑人。
能让他当众说出“佩服”
二字,这比打赢一场胜仗还难。
黑齿常之看着陆羽,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他对着陆羽,郑重地抱了抱拳,什么也没说,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只剩下凝重。
程务挺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缓缓坐下,摆了摆手,声音沙哑:“都去准备吧,一个时辰后,准时出。”
“遵命!”
众将轰然应诺,鱼贯而出。
偌大的中军大帐,很快便只剩下了程务挺与陆羽二人。
“你就不怕死吗?”
程务挺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陆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仿佛上面沾染了看不见的尘埃。
他抬起头,迎上程务挺的目光,笑了笑。
“怕。”
他坦然承认,“但比起死,我更怕输。”
说完,他对着程务挺长身一揖:“大帅,下官也该去准备了。”
言罢,转身离去,背影挺拔,步履从容。
程务挺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无言。
帐外的风,吹得令旗猎猎作响,他却觉得,这风,有些冷得刺骨。
……
一个时辰,弹指即过。
夜色如墨,朔风如刀。
神策军大营的一角,三千名士卒已经集结完毕。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甚至没有多余的言语。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只有甲叶碰撞的轻微声响,和战马不安的嘶鸣。
这三千人,每一个都目光沉静,神情冷硬,身上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煞气。
他们是神策军中最精锐的百战老兵,也是一群无牵无挂的亡命徒。
他们中的许多人,衣甲之内,都揣着一封早已写好的遗书。
丘神绩一身重甲,手持陌刀,如同一尊铁塔,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陆羽也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皮甲,与周围的悍卒相比,他依旧显得有些文弱,但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却让他与这肃杀的气氛,诡异地融为了一体。
他没有表什么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只是命人抬来了几十坛烈酒,三大锅刚煮好的羊肉。
“诸位弟兄,”
陆羽的声音,在寒风中清晰地传遍全场,“此去狼牙谷,九死一生。
陆某没有什么能为大家做的,唯有这口热肉,这碗烈酒。”
他亲自拿起一个大碗,舀满了酒,高高举起。
“喝了这碗酒,忘掉身后的妻儿老小,忘掉长安的繁华。
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群来自地狱的恶鬼!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狼牙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