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寂静的子夜长街上行驶,车轮碾过青石板,出单调而空洞的“咯噔”
声,像是为谁在倒数着所剩无几的生命。
车厢内,陆羽端坐着,一动不动。
方才在太平公主府邸内,与那位殿下言语交锋、斗智斗勇时燃起的灼热感,此刻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彻骨的寒意。
【冷眼旁观(灰)】。
这个词条,没有赤红色的震怒那般爆裂,没有深红色的杀意那般直接,甚至没有紫色的猜忌那般尖锐。
它只是灰色,一种混沌、沉寂、不带任何感情的颜色。
然而,就是这抹灰色,比之前所有颜色的总和,都更让陆羽感到恐惧。
那意味着,他自以为得计的“棋行险招”
,他引诱太平入局的“一箭双雕”
,在那位高居九天的女帝眼中,不过是一场早已被看穿的、乏善可陈的戏耍。
她甚至懒得怒,也懒得去猜。
她只是坐在最高处,手里端着一杯温茶,饶有兴致地俯瞰着棋盘。
看着他这颗自作聪明的棋子,如何费尽心机地去撬动另一颗更华丽的棋子。
她不阻止,不干预,只是看着。
这种感觉,就像一只蚂蚁,拼尽全力,终于推动了一粒米,正为此沾沾自喜时,一抬头,却现自己所有的轨迹,都在一只巨大眼睛的注视之下。
那只眼睛里没有喜怒,只有纯粹的、观察的趣味。
这已经不是博弈了。
这是碾压。
从他放出“太子龙砚”
流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落入了她的算计。
他以为自己在钓鱼,殊不知,他自己就是那条被线牵着的鱼饵。
他将太平公主拉下水,以为能转移视线,却只是为女帝的这场大戏,增添了另一位重要的“演员”
。
女帝想看的,或许根本不是徐敬业的谋反。
而是他陆羽,和她最心爱的女儿太平,在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储位之争的烈火中,会如何表演,如何挣扎,又会如何……烧成灰烬。
陆羽缓缓闭上眼睛,额头上渗出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皇权”
这两个字真正的重量。
那不是简单的生杀予夺,而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绝对自信。
他的系统,能看透人心,能看到情感。
可武则天,她不需要系统。
她自己,就是一部活生生的,行走在人间的“读心机器”
。
“大人,到了。”
赵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打断了陆羽的思绪。
他睁开眼,眼中的惊惧与骇然已被深埋,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马车已经停在了陆府门前,灯笼的光晕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半分寒意。
“审得如何?”
他一边下车,一边淡然问道。
赵三的脸上立刻堆满了邀功的兴奋,他压低声音,凑到陆羽身边:“大人,您真是神了!
那家伙起初还嘴硬,小的我略施手段,他就全招了!
主谋就是那个英国公的孙子徐敬业,还有一个叫程千帆的,据说是程务挺的儿子。
他们买通了西市的说书人,还联络了几个对天后不满的旧臣,就等着流言酵,然后……”
赵三说得眉飞色舞,将审讯出的情报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
陆羽安静地听着,心中却是一片悲凉的讽刺。
看,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
这是一份足以让徐敬业等人万劫不复的泼天大功。
只要他天亮后将这份口供呈上去,他就是平定一场谋逆的功臣。
可这份“功劳”
,在女帝那双“冷眼旁观”
的凤目中,又算得了什么?
只会让她更加确信,他陆羽的手段是何等的可怕。
“大人,这下咱们可算是立了大功!”
赵三搓着手,难掩激动,“天后知道了,肯定会重重有赏!
说不定,您的官位又能往上挪一挪了!”
陆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三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