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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水珠从刘备的梢滴落,砸在竹简上,将一个“万”
字彻底晕开。
大堂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老吏那绝望的、带着泣音的禀报声,和窗外永无休止的雨声。
姜云静静地站在一旁,他没有去看那份竹简,但老吏报出的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小锤,在他心上敲击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冷兵器时代,粮食,就是一切。
是军队的战斗力,是政权的稳定器,是百姓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如今……府库之中,尚余……尚余存粮,不足二十万石……”
老吏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抬起那张满是皱纹和绝望的老脸,看着刘备,嘴唇颤抖着,说出了那句最致命的话。
“主公……洪水不退,外无援粮,照此耗费……不出……不出一个月,莫说救济灾民,就连城中将士的口粮,都将……都将告罄……”
“届时……届时不用等曹贼打来,我等……我等就要活活饿死在这徐州城中了啊!”
说完最后一句,老吏再也支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出“咚”
的一声闷响。
一个月。
这个时间期限,像一条冰冷的绞索,骤然套在了所有人的脖子上,并且开始缓缓收紧。
之前还在为“妖人”
流言而愤怒的张飞,此刻也呆立当场,他那魁梧的身躯微微晃了晃,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茫然。
他可以和天下最勇猛的武将厮杀,可以面对千军万马冲锋陷阵,可他不知道该如何与“饥饿”
这个看不见的敌人战斗。
他的丈八蛇矛,捅不破老天爷的肚子,也变不出一粒米来。
关羽那双微眯的丹凤眼,终于完全睁开。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充满了英雄末路般的沉重与无奈。
他缓缓走到刘备身边,伸手扶住了自己大哥那有些颤抖的肩膀。
刘备没有动,他依旧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竹简,仿佛想从那模糊的字迹中,看出一条生路来。
可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看到了一张张饥饿的、绝望的脸。
看到了士兵们因为饥饿而放下的刀枪,看到了百姓们为了抢夺最后一点食物而自相残杀。
看到了他用半生心血和仁义之名换来的基业,正在像被洪水浸泡的堤坝一样,从内部开始,一点点地崩溃、瓦解。
他想起了自己刚入主徐州时,百姓们箪食壶浆,夹道欢迎的场景。
他想起了姜云献上屯田之策后,他站在田埂上,看着那片金色麦浪,意气风地对天下人宣告,他要让徐州百姓再不受饥馑之苦。
那些话语,那些场景,此刻都变成了最辛辣的讽刺,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呵……”
一声极轻的,自嘲的笑声,从刘备的喉间溢出。
他缓缓地卷起那份沉重如山的竹简,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堂下那些面如死灰的徐州官吏,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府衙之内,所有官员,包括我刘备在内,每日口粮减半,与城中将士同。”
“另外,开府库,将我刘备所有的私产,全部变卖,换取粮食。”
“告诉城中百姓,我刘备,与徐州共存亡。
只要我刘备还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他们饿死!”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原本惶恐不安的众人,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杯水车薪。
刘备的私产再多,又能支撑几天?口粮减半,又能多撑几天?
这不过是饮鸩止渴。
在众人领命退下,大堂之内只剩下刘备、关羽、张飞和姜云四人时,刘备那强撑起来的坚毅,终于垮了。
他走到那副巨大的徐州地图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地图上“下邳”
、“小沛”
这些熟悉的名字。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云长,翼德,我刘备半生漂泊,寄人篱下,何曾有过今日之窘境?”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与苦涩,“面对曹操的虎狼之师,我未曾怕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