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歇息。
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岸边有几棵稀疏的柳树。
车胄的人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上游最清澈、最阴凉的地段。
他们解下水囊,从行囊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肉干和麦饼,那股肉食的香气,混合着水的腥气,飘飘荡荡地传了过来,让正在啃着干硬面饼的刘备部曲们,喉头不自觉地耸动了一下。
我们的人,则被赶到了下游。
这里的溪水,已经被上游的马匹和人搅得有些浑浊。
一名跟着刘备从平原一路过来的年轻士兵,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许是实在渴得厉害,又或是年少气盛,他拿着水囊,想去上游打点清水。
他刚走到两拨人马的中间地带,就被两名曹军拦住了。
“站住!
干什么的?”
一名曹军士兵用手里的长戈,不客气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年轻士兵有些怯懦,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军爷,我……我想打点水喝。”
“喝水?”
那曹军士兵嗤笑一声,用戈的末端指了指下游浑浊的溪水,“那里不是有水吗?去那喝!
这上游的水,是给我们车将军和弟兄们留的,你们这些败军之将,也配喝?”
“你!”
年轻士兵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另一名曹军士兵更是过分,他上前一步,一把将那年轻士兵推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滚!
再往前一步,就按军法处置!”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导火索。
“操你娘的!”
一声雷鸣般的暴喝,张飞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那根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丈八蛇矛,带着一股恶风就朝那两名曹军砸了过去。
那两名曹军哪里想到张飞会说动手就动手,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但张飞的矛快,关羽的手更快。
就在那蛇矛即将砸到人的一刹那,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稳稳地抓住了张飞的手腕。
是关羽。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挡在了张飞面前。
“三弟,不可。”
关羽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铁索,锁住了张飞的暴怒。
“二哥你放开我!
俺今天非宰了这两个狗眼看人低的杂碎!”
张飞奋力挣扎,手臂上的肌肉虬结如铁,但关羽的手却纹丝不动。
远处的车胄,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脸上非但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露出了一丝看好戏的笑容。
他身边的那些曹军,也都握紧了兵器,虎视眈眈地围了上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都住手!”
刘备的声音传来。
他快步走了过来,先是对着车胄的方向,遥遥拱了拱手,脸上带着歉意,随即转身,看着自己那两个已经快要打起来的弟弟,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痛心。
“翼德,回来。”
他没有大声呵斥,只是平静地命令道。
张飞看着刘备那张写满了隐忍的脸,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曹兵,那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瓢冰水从头浇到脚,慢慢地熄灭了。
他重重地“哼”
了一声,像是受伤的野兽在低吼,最终还是愤愤不平地收回了蛇矛,转身走回了下游,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干饼泄愤似的,咬得“咯吱”
作响。
刘备又亲自扶起那个被推倒的年轻士兵,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温言道:“委屈你了。
去吧,在下游打水。”
一场眼看就要爆的流血冲突,就这样被刘备强行按了下去。
我坐在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手里的干饼,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堵在喉咙里,又干又涩。
这颗钉子,比我想象的还要恶毒。
它不仅监视着我们,更在无时无刻地撕裂着我们内部。
它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刘备的部下:跟着你们的主公,连一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
长此以往,军心必散。
曹操要的,或许根本不是逼我们造反,而是让我们在日复一日的屈辱中,自己从内部烂掉。
我看着车胄那得意的嘴脸,又看了看刘备那愈显得萧索的背影,心中那股一直被我压抑着的咸鱼思想,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