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那一道“斩”
字,像一根无形的界桩,将我的试验田圈成了一块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地。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地平静。
嘲讽和讥笑消失了。
王二麻子和他手下的老兵们,再路过我这片田地时,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他们会下意识地绕开几步,仿佛那田埂是什么烧红的烙铁。
他们不再高声谈笑,只是沉默地耕作,偶尔投来的眼神里,混杂着敬畏、嫉妒,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等着看好戏的顽固。
我成了屯田营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一个被主公亲自“看护”
的小小令史,一个敢拿脑袋和老天爷赌收成的疯子。
甄姬脸上的忧色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骄傲。
她依然每天陪着我,为我送水,为我擦汗。
当我的手被农具磨出水泡时,她会用她那双弹琴的、纤细的手,笨拙而又无比轻柔地为我包扎。
她看我的眼神,亮得惊人,仿佛我不是在种地,而是在指挥千军万马,进行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战役。
而我,则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这片小小的土地里。
我用尽了脑子里所有关于农业的知识,松土、除草、间苗,每一个环节都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甚至还挖了一个小小的土坑,学着古人的样子,每日观察土壤的湿度。
我的试验田,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展现出喜人的生机。
吕玲绮送来的黑豆种子,生命力极其顽强,率先破土而出,舒展开两片肥厚的子叶。
紧接着,那些被粮官李贵刁难过的陈年谷种,也稀稀拉拉地探出了嫩黄的芽。
虽然长势远不如黑豆,但终究是活了。
看着那一行绿、一行黄的整齐队列,我心里那块因立下军令状而悬着的石头,总算稍稍落下了一些。
然而,我高兴得太早了。
麻烦,来自天上。
起初,只是太阳毒了些。
每天头顶都像悬着一个大火球,烤得人皮肤烫,田里的水汽蒸得也快了些。
没有人把这当回事,乱世里,谁还在乎天热不热。
可一连十天过去,天空依旧是万里无云,蓝得像一块洗过的假玉,没有一丝杂色。
风吹过来,不再是带着水汽的凉爽,而是一股股干燥的热浪,卷起地上的尘土,扑得人满脸都是。
空气里的气氛开始变了。
老兵们午休时不再闲聊打屁,只是默默地喝着水囊里那点宝贵的水,眼神时不时地瞟向天空,眉头紧锁。
又过了五天,情况变得肉眼可见的糟糕起来。
屯田营旁边那条平日里水流潺潺的小河,水位下降了一大截,露出了大片干涸的、布满裂纹的河床。
王二麻子他们田里种的粟米,叶子开始打卷,颜色也从青翠变成了令人不安的黄绿色。
恐慌,像无形的瘟疫,在整个屯田营里蔓延。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我的试验田情况要稍好一些。
黑豆这种作物天生耐旱,根系扎得深,依旧保持着大部分的绿意。
但那些粟米苗,却和别家的没什么两样,同样蔫头耷脑,一副随时都会枯死的样子。
我开始频繁地往河边跑,用木桶费力地从那越来越浅的河沟里取水,一趟又一趟,浇灌着我那些奄奄一息的粟米苗。
我的肩膀被木桶的绳子勒出一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我的举动,在别人眼中,成了最后的垂死挣扎。
那些消失的议论声,又悄悄地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嘲笑,而是一种带着同情的怜悯。
“唉,这姜大人也是个实诚人,就是太犟了。”
“可不是嘛,跟谁赌不好,非要跟老天爷赌……这都快一个月没下雨了,神仙来了也种不出粮食啊。”
“这军令状……怕是真要了他的命了。”
这些话,像蚊子一样,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假装听不见,只是更加拼命地挑水。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不信邪的劲。
我是带着越这个时代一千八百年的知识来的,我怎么能输给一场小小的旱灾?
可现实,却在一天天打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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