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七年,十一月初八日,大同代王府内书房
塞北的寒风,裹挟着塞外的沙砾与七年未消的恨意,在王府高耸的朱墙外呜咽盘旋,如同冤魂不甘的低语。
七年前,隆裕四十八年的那个春天,噩耗如冰锥刺穿了大同城。
先是老代王听闻长子丶先代王世子被秘密处死于京城的消息,悲愤交加,呕血而亡;紧接着,不到两月,隆裕帝也龙驭上宾。
时年三十三岁的次子,在骤失父兄的剧痛与滔天恨意中,仓促袭爵,成为这座塞北雄城的新主人。
七年光阴,将刻骨的仇恨深埋于雍容华贵的藩王仪轨之下,此刻,他端坐于紫檀木圈椅中,墨色常服衬得面色沉静如古井,唯有那双望向心腹大将秦烈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炭盆里上好的银骨炭无声燃烧,橘红的暖光碟机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凛冽杀机。
秦烈,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丶大同总兵,一身半旧的藏青武官常服,外罩玄色貂裘大氅,风尘仆仆却站得笔直如出鞘的利刃。
他面容刚毅,边关风霜刻下深深的纹路,眼神锐利如鹰隼,洞悉着即将踏入的龙潭虎穴。
明日,他便要奉旨离开这座他视为根基丶苦心经营多年的大同城,前往皇帝绍绪帝坐镇的盛京。
那旨意背后的猜忌,如同悬顶之剑。
他拖延的十日,已到了极限。
但他心中所谋,比皇帝的疑心更深沉丶更致命。
「殿下,」秦烈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打破了暖阁的寂静,「明日启程,京中局势难测。
临行前,有几件紧要事务,需向殿下禀明,并请殿下定夺。
」
代王微微颔,目光落在秦烈脸上,声音听不出波澜:「秦卿辛苦。
大同是根基,京中更是漩涡。
讲。
」
「其一,关乎根本。
」秦烈开门见山,「殿下手中那五万精锐,乃我等日后依仗。
其战力,末将可断言,若运用得当,足抵京营十万之众。
如今隐于各处卫所丶庄园,操练不可懈怠,粮秣甲械更需源源不断,秘密供给。
此乃重中之重,非至图穷匕见之时,万不可显露分毫锋芒。
」
代王指尖轻叩扶手:「五万抵十万,秦卿信心何来?」
「殿下明鉴,」秦烈语气笃定,「此军皆由百战边军擢选,以战阵之法严训,装备精良,心志坚韧。
反观京营,承平日久,战力几何,殿下当有耳闻。
此非虚言,乃末将多年心血所铸。
」
「好。
」代王吐出一个字,算是认可,「其二?」
「其二,关乎马市。
」秦烈神色转肃,「平虏卫丶张家口开市在即。
此市一成,朝廷将获稳定良马来源,我边军过往在坐骑上的些许优势荡然无存,朝廷军力必然大增,于我大计极为不利。
当务之急,必须设法令朝廷觉得开马市风险过大,甚至使其夭折。
」
「如何行事?」代王身体微倾,显出关注。
「末将已有计较。
」秦烈低声道,「关键在于平虏卫与张家口两处。
需遣可靠之人,扮作商贾流民混入其中。
时机成熟,或制造事端引冲突,或散布流言称马市乃狄人细作温床,更要精心设局,坐实几桩『通敌』实证,务必将马市描绘成朝廷心腹大患。
让朝中主和派也无话可说。
」
「嗯,」代王沉吟,「此计可行。
务必周密,不留尾。
那弥合朝堂分歧丶促成开市之人……」
「正是其三,必除之目标邓修翼。
」秦烈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却依旧冷静,「此人现任司礼监掌印。
殿下或许不知其根底。
他乃举人出身,见识手腕俱佳,且不贪财货。
此次北狄大军压境,朝中严辅与袁次辅原本在开市与否上争执不下。
严泰出身江南,向来反对;袁罡出身河东,深知朝廷马政之弊,力主开市。
此次竟能弥合分歧,一致主和开市,其中邓修翼居功至伟。
他不仅与锦衣卫指挥使铁坚交好,在朝中立场虽倾向河东,却与江南亦有缓和,手腕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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