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来报帐都是行色匆匆,唯独裴世宪的身影,竟成了最模糊的那一个。
他不再日日来书房,用毕午膳,他也是行色匆匆,问起去向,只说是「在写章程,筹谋山长人选」。
那日午膳后,李云苏觉得困顿,算了一算日子,她担心每月不适又要来,便不敢太过劳累,歇了一个午觉。
这一歇,便过去了半个多时辰,醒来后,她推门而出,竟看见裴世宪挽着月白长衫的袖口,蹲在墙根下,面前是一片新翻的黑土,几株带着泥土的植物苗被整齐地栽成一排。
他额角沁着细汗,侧脸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平日里握笔的手此刻沾着香泥,正小心翼翼地为一株苗培土。
那植物叶片修长如剑,顶端已凝着几个嫩黄的花苞,竟是萱草。
「裴世宪?」李云苏忍不住出声。
他闻声回头,见是她,动作一滞,耳根霎时泛红,连忙站起身,用帕子擦着手,有些窘迫:「苏苏……你怎麽醒了?可是我扰你眠了?」
她走近几步,细看那些花苗:「这几日总不见你,却是做这个了?」
裴世宪垂眸,望着那些嫩黄的花苞,声音低哑:「府里太过素净。
」
「你自幼读书,从未曾沾手农事……」
裴世宪笑笑道:「无妨,也算悠然。
」
「这能开吗?」李云苏附身去摩挲着花苞。
裴世宪看着她清丽的侧脸,只觉得她还是瘦,口中却道:「会的。
我会好好养的。
」
两日后,一场短暂的雷阵雨掠过草原,洗净了空气里的燥热。
清晨,李云苏推开窗,竟望见东跨院的墙根下,一片金黄骤然闯入眼帘。
是萱草开了。
数朵金黄的花穗在晨露中舒展,花瓣边缘微微卷起,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细碎的光斑落在花心上,映得那抹黄愈透亮。
她快步走过去,蹲在花前,指尖轻轻触碰花瓣,柔软得像上好的绸缎。
连日来因北狄战事丶京中传来云茹被害邓修翼相救种种,竟在这一刻松缓下来,唇角不自觉地弯起,眼中盛满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
她凑近闻了闻,并无浓烈香气,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清甜,像极了草原清晨的风。
李云苏掐下三朵,抱在怀中,转身想进屋插入瓶中,看到了裴世宪站在月洞门外,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并未走近,只远远地看着她与花相映的模样。
晨光照在他青衿上,勾勒出他身姿匀停,肩腰线条利落如裁的轮廓。
她对他笑着,落落大方,眉眼灿灿。
裴世宪望着她眼中的光亮,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丶卸下了所有谋略与防备的真切欢喜。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目光落在盛开的萱草上,又悄然移回她身上。
风掠过庭院,金黄的花穗轻轻摇曳,像极了某人藏在心底,终于破土绽放的丶不敢言明的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