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三年,八月廿一日,养心殿
张齐经昨日跪抄奏摺,便不主动凑到御前,正好也不是他当值,他便把邓修翼推了出去。
此时,邓修翼正跪着替皇帝读了奏摺和内阁票拟。
之前他一直藏拙,皇帝如何口述,他便如何写,所以绍绪帝对他的感官就是比一般的太监看上去顺眼一点,能力方面也就如此。
但是经过昨天晚上在英国公府的约定,邓修翼决定用几天时间慢慢把自己烘托出来。
八月廿四日,他要向皇帝进言去南苑。
他不能廿四日突然就变得很能干,他要让皇帝相信,之前是张齐压制了他。
绍绪帝支着头,靠在书桌上,听邓修翼朗声正读着《赐新除太仆寺卿王存辞免恩命不允诏》的内阁票拟,心里一阵厌烦。
这几日在他心头最大的事就是如何才能去南苑秋獮,朝堂上无一人能够摸到他的心思,直在大同丶宣化丶怀来打转。
昨日议到去这三个地方需要备马当提前安排时,他只随口一句「太仆寺卿是干什麽吃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吗?办不好就辞官告老吧!
」今天这个王存就惺惺作态,上一个《辞免恩命折》。
问题是,小九卿这样的官员本就不是皇帝想撤就能撤的。
更何况皇帝也不想撤他,这两年马政还是不错的,他就是一时烦躁而已。
这不,内阁的票拟更让皇帝腻味,语气柔媚全是挽留,就差没说皇帝心情不好,您老多担待。
听邓修翼读完,绍绪帝脱口而出,「食君禄,忠君事,君有命,臣焉不为?」。
「你给我加上这句话,然后下。
」绍绪帝闭上眼睛。
邓修翼眨了一下眼睛,手微微颤抖地执起朱砂笔,悬停在票拟上。
养心殿里安静地很,久久听到一滴墨,滴在纸上的声音。
绍绪帝睁开眼,看向邓修翼。
邓修翼赶忙放下朱笔,出了书桌,跪在空荡的御案前,「请陛下赎罪,奴婢不敢这麽写。
」
「嗯?」
「奴婢斗胆。
」
「说。
」
「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说完,邓修翼深深伏在地上。
养心殿里面,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所有人都在害怕皇帝大雷霆。
很多太监都是不识字的,他们不知道邓修翼在讲什麽。
但是他们知道邓修翼的意思是,我有更好的说法,皇上您看可不可以?
「是不敢,还是有人指使你不能?」
「食君禄,忠君事。
实不敢!
」
「噢,你倒说说,为何不敢?」
邓修翼略略抬身,仍面朝地面,「王存惺惺作态,本是挟功邀恩。
陛下乃仁君,心怀天下。
陛下所气非王存无能,而是王存偏狭,不能见天下。
内阁票拟柔媚未能体现陛下苦心,故陛下所气非内阁留王存,而未惊醒王存当心怀天下。
若直书,虽陛下口谕,仍不能尽陛下心怀天下之意,故不敢逆天子本意。
」这一番话,说的绍绪帝实在舒坦。
但是!
这是一个奴婢说的!
「大胆!
」绍绪帝依然拍了桌子,「杖二十!
」
小太监们手脚麻利,快在大殿外布置好了条凳。
邓修翼趴在地上,也不说话。
两个小太监上来拖他,一直拖到门口,听到皇帝说,「杖完继续回来当值!
」
邓修翼属于司礼监,这顿打便是司礼监内部的打,更何况朱庸和张齐都不在。
小太监们本倒吸一口凉气,但听说「杖完继续回来当值」,便知道这杖不能「用心打」,但是打还是得打,要打得见血才好。
皇帝看着邓修翼苍白而双目垂敛的脸,一直到了殿外。
小太监们拖着邓修翼出了养心殿,褪掉了他的裤子,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句「邓公公得罪了」,还给他递了根汗巾让他咬在嘴里。
邓修翼双手紧紧握住了条凳腿,只是庆幸今日没有穿着黑带子出来,第一杖便打了下来。
他惯于忍耐,不一声高呼,只低低闷哼,「着实打」在皮肉上,还是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