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每一声哀嚎都像剃刀一般割在他心上,哪怕是铁石心肠,也架不住如此消磨。
“潘纯……城中损失如何?”王琳沙哑着嗓子问道。
“唉……”潘纯无奈地叹了口气,“物资方面……军需物资由于大多存放在相国城与金城之内,损失尚不算多,百姓物资就惨了……粗略估计九成五的百姓积蓄被洪水泡烂,人员损伤方面……陆纳还在统计,但据属下粗略看去,死者至少……七八千吧。”
王琳闻言,木讷地点了点头,“百姓安置在哪里了?都在相国城么?”
“相国城城现在也装不下这么多百姓了。”潘纯无奈道:“眼下城里积水半丈多高,能安置百姓的地方除了金城与相国城就只剩下城墙了,现在大半百姓都被安置在城墙上,北城墙的人更多一些,毕竟今天就数北城墙没怎么塌。”
“好,随我去北城墙。”王琳闻言,缓缓站起,淡淡道。
“将军,您去干什么?”潘纯问道。
“别问了,随我来。”王琳道。
北城墙此时挤满了躲水的百姓,亲人离去的剧痛刚刚过去,此刻是绝望的茫然与沉默。
“一、二、三、四、五、六、七……再数一遍……”
一个刚刚失去了父母的小男孩儿,呆愣愣地坐在城墙的垛口上,把下午爹爹给他买零食吃的几文钱翻来覆去数了一遍又一遍,倒不是如此剧变把他吓傻了,只是除了数钱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王琳数人自东城而来,小心翼翼地穿行在百姓中间,夕阳打在他们的脸上,显示出一种病态的窘迫。
城墙上的百姓或躺或坐,横七竖八地瘫倒,没有一人的身上不带水渍,没有一人的脸上不挂泪痕。
见王琳到来,大多数百姓无动于衷,只是刻意回避着王琳看过来的眼神,更有甚者宁愿直面夕阳的余威,也不愿看向王琳的面孔。
“给大伙儿发下去吧……”王琳也不知是抵不住刺眼的夕阳,还是不忍直视百姓的目光,转过身去低声吩咐道。
陆纳带着几个拎着大筐的亲兵走上前来,开始陆陆续续给百姓分发物资。
东西不多,每人两个凉馒头,一件干净衣服和几文钱。劫后余生的百姓们收到东西,并未有多么高兴,顶多是朝着士兵们点点头。
陆纳来到数钱的小男孩儿身边轻轻叫了两声,孩子如若惘闻,仍旧专注地数着手里的铜钱。陆纳叹了口气,把衣服轻轻披在孩子身上,馒头放在孩子身边,顺手把几个钱塞进孩子手中。
“不对……不对!”谁料铜钱刚一入手,孩子突然看着手里钱喊了起来,“乱了,弄乱了!哪个是我爹爹给我的钱啊!我不要你的钱!我要我爹爹给我的钱!我要我爹爹!要爹爹……啊啊啊啊啊……爹爹——娘……”
城墙上的情绪再次被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冲击到崩溃,一位大婶儿抱起数钱孩子的瞬间就哭了出来,紧接着,百姓的泪水一如今日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寿阳城的哭声再度冲天而起。
八公山上,北周骁骑卫叱奴组五人沉默地看着山下这一幕,整个寿阳都在哀嚎,十数里外树林中的飞鸟都被这哀恸声惊起,扇动着翅膀在天空久久盘旋不已。
谢红叶本来干惯了刀头舔血的活计,却也被眼下的哀恸搞得食不知味,她艰难地吞下口中早已嚼烂的烧饼,轻叹了口气随手扔给道人剑一把铜钱,“小牛鼻子,帮姐姐买点儿纸钱烧给寿阳吧。”
“无量天尊……”道人剑拾起铜钱收入怀中,肃容看向山下的寿阳城。
“虽说……咱不是寿阳人。”金日闲扭过头去艰难道:“可这场面也着实让人难受。”
“是啊……”姜云溪无奈道:“只能庆幸堰水灌城这事儿没发生在咱们大周啊……”一边说,一边在札记之上简单记录着。“好好看好好记……希望以后一统天下的时候,能少死点儿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