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自正统以来,国势浸弱。
毅皇手除逆瑾,躬御边寇,奋然欲以武功自雄。
然耽乐嬉游,昵近群小,至自署官号,冠履之分荡然矣。
犹幸用人之柄躬自操持,而秉钧诸臣补苴匡救,是以朝纲紊乱,而不底于危亡。
假使承孝宗之遗泽,制节谨度,有中主之操,则国泰而名完,岂至重后人之訾议哉!
——张廷玉《明史》
弘治十八年的春天,紫禁城的海棠开得正盛。
东宫寝殿里却没半点书香气息,反倒充斥着斗鸡的扑腾声与少年的喝彩。
朱厚照蹲在紫檀木案前,手里攥着把小米,正饶有兴致地看两只芦花鸡相斗。
他穿着件明黄色的常服,领口歪着,靴子上还沾着泥。
“殿下,太傅来了!”
内侍刘瑾轻手轻脚地进来。
朱厚照慌忙把鸡塞进锦盒,往桌下踢了踢,抓起本《论语》胡乱翻开,刚坐直身子,太子太傅王鏊已捧着朝笏走进来。
“殿下,该温习昨日讲的《为政》篇了。”
王鏊的目光扫过桌下露出的锦盒一角,眉头微蹙。
朱厚照嗯嗯啊啊地应着,眼睛却瞟向窗外。
这便是朱厚照的少年日常。
作为明孝宗朱佑樘与张皇后的长子,他自出生起就被捧在蜜罐里。
孝宗一生只宠皇后一人,后宫清净无争,两岁便被册立为太子的朱厚照,成了整个大明最金贵的孩子。
张皇后见他天资聪颖,却不肯用功,总叹着气塞给他些文房四宝,可转头就被他拿去当玩具。
孝宗忙于朝政,偶尔抽查功课,朱厚照便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糊弄过去,转头又扎进斗鸡走狗的乐趣里。
“殿下,‘吾十有五而志于学’,您今年已十四,当知勤学之理。”
王鏊的话还没说完,朱厚照已打起哈欠。
“太傅,儿臣今日有些头晕。”
朱厚照揉着额头,不等王鏊回应,已跳起来往外跑,边跑便喊:“刘瑾,陪我骑射去!”
王鏊望着少年消失的背影,无奈地摇头。
他何尝不知,这东宫早已成了游乐场。
太监们陪着太子摔跤,侍卫们陪他跑马,连宫女都被拉来踢毽子。
有次他撞见朱厚照穿着侍卫的铠甲,在演武场指挥一群小太监“打仗”
,嘴里还喊着“冲啊杀啊”
,气得浑身抖。
可这些事传到孝宗耳中,往往只换来一句“太子年幼,贪玩难免”
。
张皇后更是护短,总说:“我儿是未来天子,难道还愁没学问?”
朝臣们虽忧心忡忡,却碍于皇家颜面,终究没能严加管束。
那年秋天,孝宗的咳嗽声越来越重。
他躺在病榻上,拉着朱厚照的手,气喘吁吁地说:“我儿将来要做个好皇帝,勤政爱民”
朱厚照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睛却盯着父皇床头的玉佩,那是西域进贡的羊脂玉,雕成了骏马的模样。
弘治十八年五月,孝宗驾崩。
举国哀恸之际,十五岁的朱厚照穿着孝服,站在灵前接受百官朝拜。
他脸上没什么悲戚,反而对这庄严肃穆的仪式有些好奇,趁礼官唱喏的间隙,偷偷对身后的刘瑾挤了挤眼。
登基大典定在次月,改元正德。
当礼官喊出“陛下万岁”
时,朱厚照坐在龙椅上,只觉得腰酸背痛,这比在东宫跑马累多了。
他偷偷抬眼,看见阶下百官黑压压一片,突然觉得像极了刘瑾给他弄来的那群斗鸡。
正德元年的早朝,太和殿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手指卷着垂下的流苏,听着户部尚书奏报灾情,只觉得眼皮直打架。
“陛下,河南大水,需拨款赈灾”
尚书的声音像只蚊子,嗡嗡个不停。
“知道了知道了。”
朱厚照挥挥手,不耐烦的说道:“你们看着办就是。”
说完打了个哈欠,“退朝吧,朕乏了。”
百官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反驳。
自登基以来,这位少年天子就没把早朝当回事。
起初还找些“龙体不适”
的借口,后来索性连理由都懒得编,常常让刘瑾传旨“今日免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