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姜惊鹊的疑问,杨廷仪脸上的激动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怆疲惫。
“为何?”他重复了一句,声音陡然变得嘶哑而低沉,“因为他们怕啊,敏行,他们怕!”
姜惊鹊不解:“他们怕什么?”
杨廷仪枯瘦的手指再次指向《堪舆世界全图》。
“他们怕的不是这图上的山水,而是这图背后的力量,怕的是驾驭这力量的‘新人’,你看这万里海疆,驾驭宝船,劈波斩浪,需要的是什么?是悍勇的水师将士!是精通航海、机巧、格物的能工巧匠!”
“一旦朝廷重启宝船,重振海权,这些人的地位将如何?水师将领会握有实权,工匠会成为国士,那些懂得牵星过洋、能修造铁甲巨舰的‘奇技淫巧’之徒,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尊崇!
你想想,敏行,这会动谁的利益?朝堂之上清流翰林们,他们的位置还稳吗?地方的世家大族,世代垄断土地和权力,靠着盘剥、操控地方维持富贵,若天下财富真如你我设想,让黎庶得以温饱甚至富足,谁还甘心世代为奴,仰其鼻息?他们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岂不如同沙上之塔,顷刻崩塌?!”
没错!
姜惊鹊此时才认识到,背后所掀起的巨大变革,新的阶级产生,旧的阶级不会放弃手中的权力,更有甚者,没有了穷人,富人也就失去了富裕所带来权力的优越。
杨廷仪继续道:“所以杨廷和认为这是祸乱天下之源,真正戳到他们心窝子里的,就是‘变’!
是新的力量会取代旧的秩序!是那些他们看不起的‘武夫’、‘匠户’会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凌驾其上!
是他们的子孙后代,再也不能躺在祖宗功劳簿上,靠着几篇锦绣文章和祖传的土地,就理所当然地高人一等!
他们害怕失去掌控一切的特权!害怕这煌煌巨舰,载着的不止是奇珍异宝,更载着颠覆他们千年根基的‘魔种’!”
说到此处,杨廷仪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他缓缓坐回太师椅,整个人笼罩在书案灯烛摇曳的光影里,显得格外苍老和萧索。
姜惊鹊走过去,给老头倒了盏茶。
杨廷仪一口饮尽,目光悠悠,声音压低:“敏行。”
“师父。”
杨廷仪声音愈发低沉:“你可曾读过……《商君书》?尤其……‘弱民篇’?”
姜惊鹊脑海中正翻涌着世家、特权、变革等纷乱念头,猛然听到“商君书”、“弱民篇”几个字,不由得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摇头:“回师父,未曾,弟子只闻此书乃法家重典,知其名,未窥其详。”
“呵呵…未窥其详是因为其乃禁书…老夫今日,便为你点破这‘帝王术’中最黑暗、最不能宣之于口的根基!”随后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商君书·弱民篇》有云:‘民弱国彊,国彊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
他抬起眼,看着姜惊鹊:“你道这‘弱民’何解?非是让民体弱多病,而是要让民……穷!让民……弱于智!让民……怯于力!”
“要让百姓,终日劳碌,只为糊口。让他们没有余财,没有余粮,没有余暇去思考,去串联,去反抗!让他们像拉磨的驴子,眼前只悬着一根永远够不着的胡萝卜——那一点点勉强维生的口粮,便心满意足,再无他求!”
身子僵住的姜惊鹊感觉脑袋嗡嗡作响,商鞅……竟然,有这样的思想?
耳边杨廷仪的声音不停:“民贫,则力役易使!家无隔夜粮,则官府征发徭役,再苦再累,他也只能俯首听命,因为不去,全家就要饿死!”
“民愚,则法令易行!目不识丁,不知律法,不明事理,只知畏惧官威棍棒,自然不敢犯禁,唯唯诺诺。”
“民怯,则国用兵强!不敢私斗械斗,遇事只知报官,不敢持械反抗,朝廷征召入伍,便是一群温顺的羔羊,指哪打哪!”
“民饱食终日,则生淫逸之心;民富足无忧,则思非分之想!他们会要求更多,会不满现状,会质疑权威!他们会……不好管了!”
“所以,敏行啊,你明白了吗?为何‘宝船当废’?为何‘奇技淫巧’要被打压?为何海路要禁?为何要困民于田亩,抑商贾于市井?”
杨廷仪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千年迷雾的疲惫:“一旦让宝船远航,让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