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是礼部尚书致仕,又如何对实学如此重视?”
杨廷仪听到姜惊鹊的问题,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沉默了片刻。
“老夫杨廷仪,生于新都杨家,你已知晓,年少时,我也是循着这条路走的:家学渊源,遍读经史,钻研制艺,一心只想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弘治十二年,老夫与兄长同登进士榜,兄长点了翰林,老夫则……嗯,初授行人司行人,后迁礼部主事,眼中只有‘礼’,只有圣贤大道,只知清贵翰林、六部堂官才是正途。那些匠作之术,在老夫眼中,不过是下贱营生,难登大雅之堂。”
姜惊鹊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后来,老夫凭着资历,当然……也少不了银子的打点运作,慢慢爬升,终于也做到了礼部右侍郎的位置。”
“就在那时,老夫因刘大夏焚毁宝船图籍,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同,同时更发现到了世界之广阔,你来看。”
杨廷仪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他从太师椅上站起,几步走到书房西侧一面高大的书柜前,那里垂挂着一幅厚重的深蓝色绒布帘子。
在姜惊鹊略带惊诧的目光中,他伸手用力一拉!
“哗啦——”
帘子滑开。
一幅巨大的、泛着古老黄褐色泽的绢帛地图,赫然呈现在墙壁之上!
地图顶端,几个古拙遒劲的大字清晰可见:《堪舆世界全图》。
姜惊鹊的呼吸瞬间一滞!
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他娘的是世界地图!!!
前世记载,出现最早的世界地图,叫坤舆万国全图,时间万历三十年,是洋人利玛窦绘制的,而眼前这副叫《堪舆世界全图》。
他几乎瞬间窜到了地图前面,激动的看着眼前的地图。
这幅地图的规模、精细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它不仅清晰地描绘了整个亚欧大陆的轮廓,更将非洲那独特靴形的南端、欧洲曲折的海岸线、甚至隐约可见的北美洲轮廓都勾勒了出来!
海洋不再是模糊的空白,而布满了航线和标注的岛屿、港口名称。
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地名,字体各异,显然融合了不同文明的认知。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在非洲最南端,清晰地标注着一个地名——狮子角,这里前世叫好望角!
而在印度洋西岸,郑和船队曾到达的极限“麻林地”之外,还有更广阔的海域与土地被描绘!
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标注:大元延佑二年制。
元朝的?!
姜惊鹊恍然,没错,元朝就绘制出这样的地图很合乎逻辑,他们曾经打到了欧洲,无论波斯人、阿拉伯人、犹太人还是昂撒人都仰其鼻息。
所有的信息都集中在元庭,被归拢分析研究,这才是对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慨,历史到底淹没了多少真相,一个狗屁传教士有这种力量绘制全世界地图才是天方夜谭。
“看到没有!敏行!”杨廷仪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地图,“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世界!”
“老夫当年在礼部库房的最深处,清理蒙尘故纸时,发现了它!它被卷在角落,虫蛀鼠咬,险些化作尘土!可它,它记录的是比郑和所见到过的还要辽阔的天地!是蒙元极盛时期,汇聚了四方商旅、色目人、西域回回带来的寰宇见闻!”
杨廷仪激动得胸膛起伏,用力拍打着地图:“我大明黎庶积困,需要这万国世界的资源来补!粮食、矿石、木材、白银!”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非洲、南亚、南洋,“更重要的,是流通!是活水!是打破这内耗死局的生机!”
“没错,师父,损有余而奉不足!”姜惊鹊激动道。
杨廷仪拍着姜惊鹊的肩膀大笑:“哈哈哈,我大明就是不足。”
“他们都有余!”姜惊鹊攥紧了拳头。
杨廷仪猛指向地图中心大明的位置:“我天朝,乃天下之主!当承天命,抚万邦!这‘抚’,不是虚礼朝贡,是扬帆出海,是以煌煌巨舰,以宝船之术,沟通寰宇,取万国之利以养我大明之民!这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这才是真正的‘为生民立命’!”
“因此,师父才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