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终于缓声道。
姜惊鹊搁下笔,活动了一下微麻的手腕,开始请教学问:“大人,理学常言‘存天理,灭人欲’,然‘人欲’之中,亦当有饱腹求生之欲,有家国安靖之欲。譬如我欲酿美酒行商贾以养族人,亦欲护青家寨免遭黑苗屠戮,此欲,当存当灭?又当如何‘格’之方能合‘理’?”
于景安闻言,瞳孔微微一缩。
他捻着胡须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天理流行,自有常度。‘人欲’并非必灭。食色性也,如渴饮饥食,生而存焉,非人欲,实乃‘气化运行’之天理也!‘灭人欲’之说,意指当灭者,乃‘过’与‘私’。你所言酿酒行商、保境安民之念,若非损人利己,巧取豪夺,贪得无厌,损公肥私,则非‘过私’之欲,反是正念!‘格’此欲致其知,便是究那商贾之道中,‘物有本末,事有始终’,取利当以义为衡;究那安邦保境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兵凶战危亦要慎之又慎!这便是从人欲中‘格’出天理,使欲动之时便是理行之处!”
这一番论述,融合了二程、朱子之余,更带着一丝心学的意味,可见于景安有自己的思考。
姜惊鹊又紧跟着问道:“敢问大人,《大学》格物致知,此‘物’可包罗万象否?山川河岳自是天理昭昭,然那百工器物之道,比如我那酿酒器具该如何改进,这器物的运行流转之道理,算不算在‘格物’之列?格此物,能否求得‘致知’?”
这已经是在深挖“格物”范围的拓展了,试探后世所谓“科学精神”的边缘。
于景安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杯,深深呷了一口。
“此言问在要害之处。”
他放下茶杯,声音更沉了几分:“先儒言‘格物’,多指人情物理,然《四书》之中,《大学》原文之‘物’,确非仅限人情!《论语》亦言‘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朱子尝言:‘上而无极太极,下而至于一草一木一昆虫之微,亦各有理。’这酒器运转,火候精妙,水流曲直,力劲大小,乃至阴阳二气在酒浆中之变化推演,其中皆有阴阳消长、五行生克之‘理’!格这些实物的本质与效用,推究其如何为人所用,如何合乎中正之道,使器物之巧亦能‘止于至善’,这便是将‘器’纳入‘道’中的格物致知!此知,乃致用济世之实学!”
他越说越有精神,眼中甚至闪烁着一丝兴奋的光芒:“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大道之体在日用常行,在精微器物之中,亦在广阔天地之间!不拘泥于书本章句,方能窥得天理精微!”
姜惊鹊心中暗叹,就是因为四书五经解释一切,才阻碍了科技的发展吧。
忽然他又一愣,不对。
韩恩的单筒望远镜是哪里来的?!
大明好像跟后世了解的大明有很多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