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此言一出，同时一双眸子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钉在苏白身上。
百年之税！
这四个字，任何一个字都足以压垮一个朝廷命官。
马皇后的脸上闪过忧虑之色，就连朱标的呼吸也不由得屏住了。
然而，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并未出现。
在极致的压力下，苏白的脑子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朱老爷！”
“这是诽谤，是彻头彻尾的污蔑！”
苏白向前抢上一步，情绪激动。
“不知是哪个奸佞小人，敢在您面前如此搬弄是非，进献谗言！”
“我苏白对大明之心，对圣上之忠，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若我苏白有半分不臣之心，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白这番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倒是让朱元璋愣了一下。
就连原本准备看好戏的朱标，嘴角的笑意也僵住了。
马皇后更是掩住嘴，强让自己不笑出来。
他们谁都没想到，苏白的反应会是这样。
这不像是心虚的狡辩，更像是忠臣被冤枉后的激烈自证。
朱元璋眼中的冷意并未消散，他只是冷哼一声。
“忠心耿耿？”
他踱步到苏白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咱今日在城中看到的一切，莫非都是假的？”
“那八百七十二两募捐的白银，不是你巧立名目从商户口袋里掏出来的？”
“这满城的繁华，这百姓的安乐，难道不是你预征税款堆出来的空中楼阁？”
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而面对这帝王之怒，苏白先前那股激动的情绪，却如潮水般退去。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朱老爷，您有所不知啊。”
苏白的声音变得沙哑，他缓缓后退一步，与朱元璋拉开距离，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容。
“这桃花县，在几年前，可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他的目光透过眼前的琉璃墙，望向了遥远的过去。
“那时候的桃花县，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道路两旁随处可见倒毙的冻死骨，十户人家里有七户都在准备逃亡，剩下三户也是在苟延残喘。”
“易子而食，在这里不是史书上的四个字，而是每天都在发生的惨剧。”
听到这里，马皇后的手攥紧了衣袖，朱标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就连朱元璋，身上的威压也收敛了几分。
因为他知道，苏白说的不是假话。
大明初立，百废待兴，这样的县城，绝不在少数。
苏白自嘲地笑了笑。
“想要改变这一切，就必须下猛药，用重典，行雷霆手段。”
“可我只是一个朝廷最末品的从七品县令，身上除了一纸任命文书，一件洗得发白的官服，可以说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我空有一腔热血，却什么都做不了。”
说到这里，苏白抬头，直视朱元璋。
“朱老爷，您说，要想做成事，我是不是必须得有人支持？”
朱元璋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白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支持从哪里来？”
“去找那些本地的乡绅大户？去找那些朝中的达官贵人？”
“可为了大明未来的江山社稷，为了圣上您的千秋伟业，我苏白，总不能去和那些脑满肠肥的国之硕鼠同流合污吧？”
“我不能！”
这一声断喝，让朱元璋的瞳孔猛地一缩。
国之硕鼠！
这四个字，精准地戳在了他的心窝上。
他这一生，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侵蚀国家根基的蛀虫。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张清秀的脸庞，此刻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决绝。
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确实如此。”
得到肯定的回答，苏白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
同时朱元璋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那你，又是如何做的？”
苏白脸上再次浮现出那抹苦笑。
“小子我还能怎么办呢？”
“既然那些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少数人指望不上，那我……就只能将这天下最多的寻常百姓，拉到我这一边来。”
这句话，让朱元璋的心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他朱元璋，不就是这么一步步坐上这至尊之位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