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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九年(214年)的暮春,蜀道的杜鹃啼得正哀。
孙乾骑在马上,望着前方被云雾笼罩的葭萌关,衣袍被山风灌得猎猎作响。
这是他随刘备入川的第三年,从葭萌到涪城,从绵竹到成都,一路所见,是刘璋治下看似繁华却暗藏腐朽的益州——豪强兼并土地,百姓面有菜色,就连成都的达官贵人,宴饮时也要摆上七道蜀锦垫盘,奢靡之气令他皱眉。
“公佑,明日涪城宴,需多留意。”刘备的声音从旁传来,马缰在掌心绕了两圈,“子初(法正)说,刘璋麾下多有不服者,恐生变故。”
孙乾望着主公眉间的忧虑,忽然想起建安十三年那场赤壁之战,当周瑜的火船烧红江面时,他正带着糜竺在江夏筹措粮草,江风里飘来的,除了硝烟,还有百姓传唱的“刘使君,救苍生”。
此刻涪城的城楼已隐约可见,他摸了摸袖中备好的《礼记》——今日之宴,与其说是庆功,不如说是“攻心”。
涪城宴上的变故,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魏延舞剑时,刘璋身旁的张任已按剑而起,座中武将纷纷拔刀,酒盏落地的脆响里,孙乾看见刘备攥着酒樽的手在发抖——那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他忽然起身,宽袖扫过案上的葡萄,朗声道:“诸位可知,当年齐桓公与鲁庄公会于柯地,曹沫以匕首劫盟,桓公仍许归鲁地,为何?”
他目光扫过惊惶的刘璋,扫过怒目而视的张任,“因‘信’者,天下之基也。今明公与刘益州同宗,共讨张鲁以安益州,若此刻刀兵相向,与董卓何异?”
帐内的喧嚣忽然静了下来。孙乾看见诸葛亮在帘后微微颔首,看见法正指尖的竹简停在“义者,兵之首也”处。
他转身向刘备一揖,声音放柔:“明公曾言,‘欲取天下,先取人心’。此刻收剑,收的是益州士民之心。”
刘备盯着他眼底的坚定,忽然长叹一声,挥退魏延:“公佑所言极是。今日之宴,只论兄弟情,不论兵戈事。”
后来刘璋投降,刘备接手益州,孙乾奉命整理户籍,在锦官城的官署里,他对着堆积如山的田契笑了——那些被豪强隐匿的土地,终于要还给百姓了。
最艰难的,是处理法正与蜀地旧臣的冲突。
法正为报当年之恩,纵容部下夺了豪强的宅院,状纸堆了半案。
孙乾抱着《汉律》去见刘备时,正遇诸葛亮在讲“治乱世需用重典”。
他没有直接进帐,而是在廊下听了许久,直到诸葛亮提到“法正之功不可没”,才推门而入:“亮兄可知,当年萧何入咸阳,首收图籍,为何?”
他展开手中的《秦律》残卷,“因律法者,非仅罚恶,更在护善。今法孝直功高,但夺民宅一事,触的是‘民本’之根。”
那日的争论持续到深夜,烛花爆了三次,刘备最终拍板:“宅院归还,功过两清。”孙乾离开时,诸葛亮送他到府门,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公佑啊,”诸葛亮忽然轻笑,“旁人皆道我谨慎,却不知你才是藏锋于柔。”
他望着远处的锦江河,想起父亲说过的“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此刻江风拂过鬓角,忽然觉得,比起战场上的刀光,朝堂上的“守心”更难——但有些东西,就像颍川书斋里的那盏孤灯,哪怕世道再暗,也不能灭。
章武三年(223年)的孟春,白帝城的梅花开得格外凄清。
孙乾扶着廊柱咳嗽,掌心咳出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当年涪城宴上洒下的葡萄酒。
他数着台阶往上走,永安宫的烛火在雾霭里明明灭灭,恍惚间又回到建安十三年,那个在江夏冒雨筹粮的夜晚,肩头的粮袋压得生疼,却听见百姓说“刘使君的人来了,咱们有救了”。
“公佑,你来了。”刘备的声音从帷帐里传来,比去年在猇亭时更沙哑。
孙乾掀起帘幕,看见榻上的人瘦得脱了形,握着他的手凉得像冰。
“当年在新野,”刘备指腹摩挲着他掌心的茧,“你说‘游说诸侯,需知百姓之苦’,如今朕才知,失了百姓,便失了天下。”
榻前的诸葛亮红着眼眶,赵云握着剑柄的手在发抖,而孙乾只是轻轻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那是他耗时半年整理的《益州民生策》,扉页写着“轻徭薄赋,劝课农桑”,“明公还记得吗?
当年在颍川,先生说‘士不可忘天下’,如今天下未平,但益州的百姓,该喘口气了。”
窗外忽然起了风,吹得烛火左右摇晃。孙乾望着刘备渐渐闭上的眼睛,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新野城头初遇的午后,那时主公的鬓角还没有白发,眼里盛着整个天下的光。
他想起自己无数次出使归来,在辕门外看见的“刘”字大旗,想起西川道上百姓捧着新米送来的场景,想起诸葛亮在《出师表》里写“亲贤臣,远小人”时,曾笑着说“公佑便是贤臣”。
此刻帷帐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了,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珏——这枚父亲留下的旧物,竟陪他走过了半生乱世。
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