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平关大战结束后的第三天,清晨。
笼罩在曹军大营上空的,不再是战前那种不可一世的骄横之气,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战败的阴霾如同秦岭上空的浓雾,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士卒的心头。
营地之内,伤兵的呻吟与医官的呵斥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气味。
然而,在这片压抑的氛围中,秩序却未有丝毫混乱。
巡逻的队伍依旧步伐整齐,岗哨的目光依旧锐利如鹰,
整个大营如同一头受了重创却依旧蛰伏待机的猛虎,舔舐着伤口,收敛了爪牙,
但那股源自骨子里的凶悍并未消散,只是转化成了一种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的形态。
风暴的中心,位于中军的那顶最大的营帐,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帐内,十余名在阳平关之战中幸存下来的高级将校,身披甲胄,垂手肃立,分列两旁。
他们每一个人都身经百战,此刻却都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目光不时地瞟向帅案后方那个沉默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不安。
河北名将,张合,正背对着他们,独自伫立在一座巨大的沙盘前。
他没有如众人预想的那般暴跳如雷,没有斩杀任何一个败将以泄愤,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
自昨日从中军苏醒后,他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一尊石雕,凝视着那座按阳平关地势精心堆砌的沙盘。
沙盘上,依旧保留着三日前那场大战的最后态势。
代表曹军的红色小旗,一部分歪歪斜斜地倒在关墙之下,
另一部分则在关外形成了一个混乱的、被截断的阵型,
而在那条致命的山谷谷口,几面代表精锐的小旗,更是被彻底倾覆,掩埋在模拟的山石之下。
每一个细节,都是一次无声的鞭笞,抽打着这位名将的骄傲。
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一名偏将终于承受不住这般死寂,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
“将军!末将护卫不力,致使中军遇险,请将军……降罪!”
他的声音仿佛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激起一片涟漪。
其余将校纷纷跟着跪倒,齐声道:“请将军降罪!”
他们宁愿面对张合的雷霆之怒,也无法忍受这般如山倾颓的沉默。
良久,张合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倒一地的众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失望,甚至没有一丝战败后的颓唐。
有的,只是一种近乎可怕的冷静,宛如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波澜不惊,却能映照出所有人的恐惧。
“都起来。”他的声音不高,略带沙哑,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将迟疑着,缓缓起身。
“此战之败,罪不在尔等。”
张合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众人的心上,
“而在我,张合。”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坦然承认败绩的主帅。
在他们的认知里,主帅永远是正确的,失败,只会是下属执行不力,或是天时地利不佳。
张合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他伸出手中的指挥棒,轻轻点在了沙盘之上。
“我犯了三个错误。”
他的声音,如同一位冷静的棋手,在复盘一局已经输掉的棋局。
“其一,轻敌。”指挥棒点在了代表阳平关的最高处,
“我只知陆昭乃江东一书生,靠奇谋侥幸夺取汉中,
却未曾想过,能从刘备、诸葛亮手中虎口夺食之人,岂是寻常之辈?
我视他为初出茅庐的竖子,他却视我为瓮中之鳖。
我以傲慢之心攻之,他以敬畏之心待我。
此为败因之始。”
众将闻言,脸上皆是火辣辣的一片。轻敌的,又何止张合一人。
张合的手臂移动,指挥棒划过一道弧线,点在了那条埋葬了无数曹军精锐的山谷。
“其二,失察。”
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自嘲,
“陆昭鸣金收兵,佯装溃败,此等诱敌之计,我非未曾察觉。
但我错在,以为他的后手,仅仅是关墙之上的反扑。
我盯着他关墙上的‘实’,却忽略了他藏于山谷中的‘虚’。
他以关墙为饵,钓我中军突进,再以奇兵断我后路,虚实转换,浑然天成。
我自诩擅长临阵机变,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此为败因之核。”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要穿透沙盘,看到那支神出鬼没的奇兵背后所隐藏的秘密。
最后,他的指挥棒,重重地落在了连接阳平关与汉中腹地的那条崎岖的粮道模型上。
“其三,无知。”
这两个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