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景致,小桥流水,吴侬软语,表面上是一派繁华安宁。玄烨明面上接受着官员们的宴请与汇报,暗地里却并未被这粉饰的太平所迷惑。
他带着李光地等心腹,以考察风土人情、寻访名士为由,多次脱离当地官员的“陪同”,只带着容安等少数精干侍卫,深入市井街巷、田间地头。
这一日,玄烨一行人扮作北来的客商,来到江宁府下属的一处重要漕运码头。
时近正午,码头上却不见预期中漕船穿梭、力夫忙碌的景象,反而显得有些冷清,只有几艘破旧的官船停靠在岸边,一些衣衫褴褛的民工蹲在阴凉处,面有菜色,眼神麻木。
玄烨眉头微蹙,走向一个正在修补渔网的的老船工,递过去一锭碎银,操着不太熟练的官话搭讪:“老丈,打听个事儿,这漕运码头往日不是极繁忙的么?今日怎地如此清静?”
那老船工接过银子,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们几眼,见几人气度不凡,不似寻常商贾,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几位爷是外地来的吧?哎,别提了!往年这时候,正是漕粮北运的关键时候,码头上昼夜不停工。可今年……唉,说是河道淤塞,漕船难行,要加征‘疏浚捐’,每亩田加派三钱银子!老百姓哪里还交得起?交不起,官府就卡着漕粮不收,或者压价极低,这漕船自然就少了。”
“河道淤塞?” 玄烨目光一凝,“朝廷不是年年都有拨付专门的河工银两用于清淤疏浚吗?”
老船工脸上露出一丝讥诮又无奈的神情:“朝廷的银子?那都是老爷们口袋里的银子!我们这些小民,只知道要交的捐税一年比一年多,可这河嘛,该堵还是堵,去年一场不大不小的水,还冲垮了那边新修没多久的堤坝,淹了好几个村子呢!” 他指了指远处一处明显是后来加固、但依旧显得单薄的河堤。
玄烨的心沉了下去。他又陆续问了几个码头工人和附近的农户,说法大同小异,无不抱怨捐税沉重,河工银钱不知所踪,水利失修。
当晚回到行辕,玄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惊动地方官员,只秘密召见了李光地和容安。
行辕书房内,烛火摇曳。玄烨将日间所见所闻简要说了一遍,李光地捻着胡须,神色凝重:“皇上,若那老船工所言属实,则江宁府乃至整个江南河工、漕运,贪墨之风恐怕已非一日。加征捐税,克扣河银,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容安则从另一个角度补充,他白日里凭借军中历练出的敏锐,仔细观察了码头和堤坝的情况,沉声道:“陛下,臣仔细观察过那处垮塌过的堤坝,所用石材、夯土,皆属劣质,绝非朝廷拨付的足额银两所能修出的样子。而且,码头上那些所谓的‘官船’,看似破旧,但部分船体的吃水线颇深,臣怀疑……它们暗地里或许另有用处,并非只是停滞不用。”
玄烨的手指在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想起席间那些官员们红光满面、衣着光鲜的模样,想起他们奉上的珍馐美馔,再对比码头民工和农户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景象,一股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
“梁九功。” 玄烨的声音冷冽如冰。
“奴才在。” 梁九功心头一紧,连忙应道。
“你立刻持朕的手谕,密调驻防杭州的旗营都统,让他选派一队绝对可靠、与本地官场无涉的精兵,随时听候调遣。” 玄烨下令果断,不留丝毫余地。
“嗻!” 梁九功深知事关重大,不敢怠慢,立刻躬身领命而去。
玄烨又看向李光地:“李爱卿,你即刻着手,暗中查阅近五年江南河道、漕运的账册副本,重点是朝廷拨付银两与地方实际支出、工程验收的记录。朕倒要看看,这窟窿到底有多大!”
“臣遵旨。” 李光地肃容应下,他知道,一场席卷江南官场的风暴即将来临。
最后,玄烨的目光落在容安身上,带着绝对的信任:“容安。”
“臣在。”
“你身手好,心思缜密。朕予你密旨一道,着你暗中查访几件事。”
玄烨压低了声音,“第一,查明加征的‘疏浚捐’具体数额、流向,是否有账册凭证落入民间。第二,查清码头那些吃水异常的‘官船’,夜间究竟在运载什么。第三,给朕盯紧了江宁知府、以及那位负责河工漕运的江南河道总督,看看他们私下都与哪些人来往,有无非常之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