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匹深蓝色的厚重丝绒,缓缓覆盖了荣国府的亭台楼阁。
怡红院里,几盏琉璃灯晕开暖暖的光,贾宝玉方卸了外袍,正待浸入那温柔梦乡,洗去一日的尘嚣。
忽而,帘栊微动,他的席大丫鬟麝月悄步而入,玉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急。
她俯身在他耳边,气息微促:“二爷,方才……赵姨娘房里的‘喜鹊’姑娘来了。”
宝玉心头猛地一沉,仿佛一块冷冰坠入心湖。
那只“喜鹊”
,从不报喜。
他那一位终日算计、心思宛转的庶母赵姨娘麾下之人,夤夜前来,能有何等佳音?
果然,名唤小鹊的丫头,神色仓皇如惊弓之鸟,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字字如锤:“宝二爷,不好了!
我方才恍惚听见我们姨奶奶在老爷跟前,嘀嘀咕咕说了好些话,句句都关涉着您!
老爷的脸色……瞧着不大好。
您明日若去见老爷,千万仔细!
只怕……只怕要考较您的功课呢!”
语毕,她如一阵轻烟,倏忽便消失在门外夜色之中,只留下满室的紧张与不安。
宝玉怔在原地,只觉得“轰”
的一声,魂灵儿都飞出了天外!
四肢五内,霎时间一齐僵直起来,变得不听使唤。
那感觉,真真是六月里陡然落了漫天冰雪,将他从头到脚冻了个透心凉!
他眼前仿佛已浮现出父亲贾政那张严肃得如同秋霜的面孔,耳畔似乎已响起了那如同金钟罩顶、紧箍咒般的严厉诘问。
“完了……完了!”
他在心中凄惶地呐喊,“《大学》?只记得开篇四字,后面便是一片茫然!
《中庸》?光是名目便叫人头晕目眩!
《论语》?‘有朋自远方来’之后,又是何等光景?”
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像一只被困在琉璃瓶中的蝴蝶,美丽,却寻不到出路。
他那份关乎学业的“业绩报告”
,实在是千疮百孔,不堪入目啊!
董事长贾母最疼爱的孙儿可能面临“考核危机”
,这消息不胫而走,整个怡红院顷刻间进入了“一级战备”
。
所有的丫鬟,上至沉稳可靠的袭人、麝月,下至廊下听唤的小丫头子,无不屏息凝神,陪着她们的二爷一起“挑灯夜战”
。
袭人忙着捧来参汤,温言软语地劝慰;麝月在一旁轻轻打着扇,驱散那夏夜的闷热与心头的焦躁;连那些小丫头们也强撑着睡意,坐在门外石阶上,竖着耳朵听里间的动静,生怕她们的“凤凰”
明日折翼,连带这满院子的春光,都要失了颜色。
而我们那位性情如火、被戏称为“爆炭”
的晴雯,看着宝玉那副失魂落魄、坐立难安的可怜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焦灼。
她那两道好看的柳叶眉紧紧地蹙着,忽然间,眸中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
恰在此时,外间“咣当”
一声脆响,不知是哪个熬不住困的小丫头,迷糊中撞倒了什么物件。
晴雯闻声,心念急转,立刻像一只轻捷的燕子般飞掠出去,对着沉沉的夜色,拔高了声音惊呼道:“了不得了!
刚才仿佛看见一个黑影从墙头上跳下来了!
莫不是进了贼?可把我们吓死了!”
她旋即转身回屋,对着宝玉飞快地递了一个眼色,那眼神里满是决断与机敏:“二爷,快!
快装病!
就说被那跳墙的贼人惊吓到了,如今心神不宁,气息短促,明日起不来床了!”
宝玉是何等玲珑心肝,立时心领神会。
他立刻“哎呦”
一声,用手紧紧捂住胸口,脚步虚浮地歪倒在床榻之上,口中哼哼唧唧,气息微弱地呻吟起来:“哎哟……吓杀我了……心慌得厉害……头晕目眩,天地都在转呢……”
这一出“金蝉脱壳”
兼“祸水东引”
的妙计,就在这深夜里,由这一主一仆,演绎得天衣无缝!
宝玉“受惊骤病”
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立刻飞到了最高董事长史太君的耳中。
老太太一听,那颗心肝儿肉就像被狠狠揪了一把!
她的宝贝孙子,那可是贾府上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