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煊赫得如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寿宴,终究是曲终人散了。
偌大的荣国府,仿佛一个耗尽了全部气力的巨人,在喧嚣过后,只余下一片沉寂的疲惫。
雕梁画栋间,似乎还萦绕着昨日笙歌的余音,但那朱红廊柱下往来穿梭的仆妇们,眉眼间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走路时,脚步都是虚浮的了。
而我们的琏二奶奶——王熙凤,那朵往日里开得最艳丽、最张扬的玫瑰花,如今却彻底地蔫了。
那日当着满堂宾客,受了她正经婆婆邢夫人那一番“温言软语”
的当众羞辱,真真是比打了她、骂了她还要令她难受千百倍!
那一字字,一句句,看似谦和,实则如同淬了毒的银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那颗要强的心上。
回来之后,她便觉得心口一阵阵地抽痛,那旧疾,便如山洪般汹涌地作了。
她闭门谢客,将自己蜷缩在锦被之中,往日那熠熠生辉的眸子,此刻紧紧地阖着,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凄楚的阴影。
她不愿见人,不愿说话,只想将自己藏匿于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独自舔舐那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一日,贾母身边第一等得意的人儿,善良温厚的鸳鸯姑娘,心中惦念着凤姐,便悄悄地前来探望。
刚走到那精致的院门前,便被平儿——凤姐身边最忠心、最妥帖的臂膀,轻轻地拦下了。
“好姐姐,”
平儿将一根纤指抵在唇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怕惊扰了风中一缕脆弱的游丝,“快别出声,我们奶奶……才刚吃了药睡下了。”
她说着,眼圈儿竟是先自红了,扯着鸳鸯的衣袖走到廊下,才哽咽着道:“你是没看见,昨儿夜里回来,气得一夜不曾合眼,翻来覆去,只是捂着心口掉眼泪。
那脸色,白得跟雪一样,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就像被刀子剜似的!”
她那盈盈欲涕的模样,分明将那句未出口的话写在了脸上——这皆是让那一位好婆婆给生生气的!
鸳鸯听了,心下恻然,不由得长长叹息了一声:“真真是难为了她!
里里外外,偌大一个家业,全靠她一人支撑,到头来,却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她抬头望着那碧澄澄的天,心里思潮起伏:这深宅大院,看着是花团锦簇,谁知内里的波涛汹涌,竟比那战场还要凶险几分!
我们那位高高在上的老太太,可知道她最得力的孙媳妇,正受着这般煎熬么?
且不说凤姐这里病体支离,那一头,荣国府的财务总监——琏二爷贾琏,也正陷入了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困局之中。
他独自坐在书房里,对着那几本令人头痛的账册,眉头锁成了一个大大的“川”
字。
那账面上的数字,像一张张催命符,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烦恼间,一眼瞥见鸳鸯走了进来,贾琏仿佛那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倏地一亮。
他急忙起身,几乎是半请半拉地将鸳鸯让进书房,又亲自掩上了门,这才转过身,脸上堆满了愁苦与哀求。
“好鸳鸯!
我的亲姐姐!”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可怜的颤抖,“这回,你若不救我,我可真是活不成了!”
他指着那账本,痛心疾地说:“为了老祖宗的寿辰,咱们府里已是倾其所有,账面上的银子,流水似的花了出去,如今已是囊空箸乏!
可你瞧瞧,明日南安府那边的礼不能少,宫里娘娘的重阳节礼更是重中之重,还有好几家红白喜事的份例……林林总总,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才能周转!
我现在……我现在真是山穷水尽,连老鼠跑到我库里,都要含着同情之泪,给我留下几粒米再走呢!”
他说得那般凄惨,仿佛下一刻就要家破人亡。
鸳鸯见他这般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怜悯,嗔道:“二爷,您跟我这一个月拿几两银子月钱的人哭穷,又有什么用?便是我把骨头砸了熬油,也填不满您这偌大的窟窿呀!”
贾琏凑近前来,声音压得极低,眼底闪烁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光芒:“好姐姐,你何必瞒我?谁不知道,你是老祖宗跟前第一等信任的人,那后楼上的库房,多少金银家伙,老大一堆的‘固定资产’,都归你掌管。
老祖宗年纪大了,哪里记得清具体的数目?你只消悄悄地运出一箱来,不拘是铜是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