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婆子甲也摇头晃脑,仿佛掌握了什么天大的真理,下了最终判词:“白瞎了托生在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家!
依我看哪,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外头光鲜,里头塞的尽是些…‘呆气’!
十足的呆气!”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鄙夷又满足的笑容,带着满肚子新鲜热辣的谈资,心满意足地溜走了。
她们的刻薄,如同给这锦绣丛中的荒唐,钉下了一个世俗而冷酷的注脚。
窗内,莺儿指尖的金线终于收束了最后一缕光华。
一个精美绝伦、栩栩如生的金梅花络子,稳稳地托住了那块通灵宝玉。
金线盘绕出遒劲梅枝,金箔攒成玲珑五瓣,花蕊处一点小小的红宝石,更是点睛之笔。
整件东西华光流转,贵气逼人,将那块原本略显朴拙的玉,映衬得如同九霄宫阙流落凡尘的至宝。
“二爷,您瞧瞧,可还入眼?”
莺儿笑着,将那焕然一新的通灵宝玉捧到宝玉眼前。
宝玉的目光落在上面。
金光璀璨,富丽堂皇。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冰凉顺滑的金线和温润微凉的玉璧。
这富贵的光华,此刻却像冬日屋檐下垂挂的冰棱,一根根,闪着冰冷坚硬的光,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一种尖锐的寒意,顺着指尖,直直刺入他的心底!
他下意识地抬眼。
窗外,暮色四合。
几竿修竹的影子被西斜的残阳拉得老长,印在茜纱窗上,如同泼墨的写意,又像谁人挥之不去的清瘦身影。
晚风拂过,竹影摇曳,萧萧瑟瑟,那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带着无尽的幽怨与疏离。
潇湘馆的方向,一片沉寂。
没有琴声,没有笑语,连一丝灯火的气息也无,沉静得如同荒废的古井。
宝玉的手指,死死攥紧了那枚温润的玉,连同那簇新耀眼的金梅花络。
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那金玉的冰凉,此刻却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口一阵阵痉挛般的抽痛!
臀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早已麻木,而此刻,一种更尖锐、更磨人、更蚀骨的疼痛,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是林妹妹的痛,林妹妹的怨,林妹妹那打翻了的、足以淹没整个怡红院的酸楚!
那碗耗尽心思才哄得玉钏儿尝了一口的莲叶羹…那碗本该带着夏日清气的羹汤…此刻想来,怕是连一滴…都未曾递到潇湘馆那纤弱的人儿面前吧?
“林妹妹…”
一声破碎的、浸透了无尽懊悔与酸楚的低唤,从他干涩的唇间溢出,轻飘飘地消散在药气氤氲、金玉生辉却又冰冷彻骨的空气里。
他痴痴地望着窗外那越来越浓、摇曳不定的竹影,仿佛那幽暗深处,藏着他失落了整个世界的魂魄。
心尖上那坛早已被打翻的陈醋,此刻正汩汩地流淌出来,酸涩的汁液浸透了五脏六腑,将他溺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苦海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