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品络子上停留一瞬,流露出赞许,随即,便落在了宝玉的颈项间——那里松松地系着根丝绦,坠着那块名震贾府的“通灵宝玉”
。
宝玉正兴奋地看着莺儿,浑然不觉。
宝钗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如同美玉上落了一丝微尘。
她走近几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评判:“宝兄弟,不是我说你,你这块玉…”
她微微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就这么光秃秃地挂着?连个像样的络子也没有?未免…未免显得太过素简,失了身份气度。
再好的美玉,也需金镶玉嵌,方能显其贵重。
这般模样,倒像是明珠暗投,委屈了它。”
心念电转:金玉良缘,天意昭昭,岂能如此黯淡无光?
她不再看宝玉的反应,径直转向莺儿,声音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莺儿,那些小玩意儿且放一放。
把你手边最好的赤金线拿来!
给二爷这块通灵宝玉,打一个最精致、最富贵的‘梅花络’出来!
要大气磅礴!
要金光璀璨!
要让人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件稀世奇珍!
要衬得起它的分量,更要配得上宝兄弟的身份!”
字字句句,如同锤击,敲在无形的砧板上。
那“分量”
与“身份”
二字,被她念得格外清晰。
莺儿心领神会,立刻放下手中五色斑斓的彩线,从那藤篮深处抽出一束光泽纯正、熠熠生辉的金线。
那金线在她指尖跳跃,仿佛有了生命。
她屏息凝神,十指再次翻飞,动作却比方才更加沉稳专注。
金线穿梭,层层叠叠,渐渐勾勒出梅枝遒劲的轮廓,梅瓣舒展的形态。
宝玉的目光完全被那逐渐成型的、金光灿灿的梅花络吸引住了。
那纯粹的、耀眼的金色,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将他满心的郁气都驱散了几分。
他想象着这华美的络子配上他那块据说能辟邪的玉,该是何等的尊贵不凡!
心里像灌了蜜糖,甜滋滋地想着:还是宝姐姐!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眼光气度就是不同凡响!
这金络子一配,我这玉才算真正有了气象!
林妹妹若是见了…林妹妹?
“林妹妹”
三个字如同冰水,猛地浇熄了他心头的雀跃之火!
他下意识地、急切地扭过头,目光越过众人,投向那道隔开内外室的珠帘——
帘后,空空荡荡。
只有几缕穿堂而过的微风,拂动着细密的珠串,出细碎而清冷的碰撞声,叮咚…叮咚…如同敲打在人心上。
那一瞬间,宝玉脸上刚刚绽放的光彩,如同被寒风冻住的花瓣,迅僵硬、褪色。
方才莺儿巧手带来的惊艳,宝钗决断带来的满足,玉钏儿态度缓和带来的侥幸…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空寂的珠帘前,轰然倒塌!
恰在此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刻意压低、却掩不住八卦兴奋的窸窣声。
傅试家那两个惯会钻营、以传递豪门秘辛为乐的婆子,得了“探病”
的由头,正鬼鬼祟祟地躲在窗棂下的浓密芭蕉叶后,伸长了脖子往室内窥探。
方才宝玉如何对玉钏儿“低声下气”
地哄劝,如何对着莺儿“眉开眼笑”
地赞叹,如何为了一块尚未完工的络子就“手舞足蹈”
失了体统…点点滴滴,尽收这两个“有心人”
眼底。
婆子甲撇着嘴,满脸的鄙夷几乎要滴下来,对着同伴挤眉弄眼,压着嗓子道:“啧啧啧…瞧瞧!
这国公府里捧凤凰蛋似的哥儿!
挨了顿好打,倒像是被打通了什么窍,越没了骨头!
对着个丫头片子,又是赔笑又是哄的,成何体统!
哪有一点子大家公子的贵重?”
婆子乙立刻接腔,那刻薄劲儿更胜一筹,眼风朝玉钏儿的方向狠狠一剜:“可不是嘛!
轻狂得没边儿了!
尤其那个玉钏儿…啧啧,她亲姐姐为了什么没了的?尸骨未寒呐!
他倒好,嬉皮笑脸,跟没事人似的!
这心肠…啧啧啧…”
她摇着头,一副痛心疾又幸灾乐祸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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