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那块油汪汪的羊肉“吧唧”
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沾满了灰尘。
他看看宝钗胸前那刺眼得如同巴掌的油污,又低头看看自己油汪汪、脏兮兮的手和袖子,那颗不甚灵光的脑子终于艰难地、嘎吱作响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
但那份属于薛大傻子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理直气壮依旧占据上风:“叫唤什么!
一件衣裳!
脏了…脏了洗洗不就完了?大惊小怪!
真是!
娘们儿家家的…就是事儿多!”
他还试图用自己那套逻辑讲道理,甚至搬出了“正当理由”
,“我…我这不也是为宝兄弟好吗?你看他被打得那么惨……”
“你为谁好?!
你为谁好——?!”
宝钗气得眼前阵阵黑,精心描画的柳叶眉几乎倒竖,那强忍了许久的、屈辱的泪水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飙了出来,“你这叫添乱!
添乱!
添天大的乱——!
!”
她指着桌上那只依旧死不瞑目、油光四射的烤全羊,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带着你的羊!
带着你这身腌臜气!
给我出去!
立刻!
马上!
滚出去——!
!
!”
“嘿!
反了你了!
臭丫头片子!
不识好人心是吧?”
薛蟠也被妹妹这毫不留情的斥骂激起了火气,梗着粗壮的脖子,脸红脖子粗地嚷了起来,“我薛大爷好心好意……”
“滚出去——!
!
!”
兄妹俩的咆哮,如同两道失控的雷霆,在怡红院这方寸之地激烈地碰撞、炸响!
声浪滚滚,震得房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窗棂都在嗡嗡作响。
宝玉依旧趴伏在软榻之上,看看左边——那是气得浑身筛糠般颤抖、胸前一片狼藉油污、泪流满面、仪态尽失的宝姐姐;再看看右边——那是梗着脖子、满脸不服不忿、依旧振振有词、手里仿佛还残留着羊肉香气的薛大傻子;最后,他的目光茫然地落在自己枕边——那两条引最初风暴源头的、无辜又碍眼的旧帕子上;再瞥一眼屋子中央——那只油光可鉴、香气四溢、死不瞑目的烤全羊……屁股上的伤口依旧火辣辣地刺痛着,提醒着他这场无妄之灾的源头。
然而,不知为何,一种巨大到荒诞绝伦、让人哭笑不得的虚无感,像温热的潮水,悄然漫过他疼痛的心田,竟然奇异地、一点点地冲淡了那份尖锐的肉体的苦楚。
他长长地、无声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叹息了一声。
那叹息仿佛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将那张俊美而此刻写满无奈的脸,深深地埋进了柔软的锦枕之中,肩膀却开始可疑地、细微地、持续地耸动起来。
这…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老天爷啊!
角落里,晴雯依旧抱着她那纤细的胳膊,慵懒地倚着门框,像看一场世间最精彩绝伦的大戏,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眼前这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闹剧。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狡黠的弧度。
她微微侧头,对着身边同样目瞪口呆、仿佛灵魂出窍的袭人,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凉凉的、带着无尽嘲讽却又仿佛看透红尘的音调,幽幽地吐槽道:“瞧见没?我的好姐姐,你可瞧真了?这偌大的国公府里头啊,关心起人来,那路子可真是…野得没边儿了!
有巴巴儿地送来药丸子,当那救命的仙丹、指望着换回一句‘五星好评’的;有哭得肝肠寸断、泪落成河,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却被人塞了两条旧帕子当鼻涕纸的;还有更绝的……”
她顿了顿,目光带着戏谑,扫过那对犹在激烈争吵、如同斗鸡般的薛家兄妹,再扫过榻上那个把脸埋在枕头里、肩膀可疑耸动的“可怜伤员”
,总结般地、带着一丝宿命般的凉薄叹道,“扛着整只油光水滑的烤羊,闯进这锦绣堆,嚷嚷着什么‘以形补形’来探病的!
啧啧啧……咱们这位凤凰蛋似的二爷啊,挨了这顿好打,倒像是敲响了开场锣鼓,把这园子里各路神仙妖魔的‘真性情’,都给打得现了原形!
热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