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将你……将你……”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低头见新绣鞋面沾染了泥污)“哎呀!
我的鞋!
……这腌臜路!
这狠心的人!”
字字句句,皆是心血凝成,控诉着那负心薄幸的贾宝玉!
眼泪,那东海鲛人泣珠也难比拟的泪,如断线的水晶珠帘,“吧嗒、吧嗒”
坠落,竟将新掘的浅浅花冢,浸润得一片泥泞。
命运弄人。
恰在此时,我们那“大观园第一情痴”
贾宝玉,因昨夜被父亲贾政突查功课唬得失魂落魄,今日又遍寻黛玉不着,正失魂落魄在园中游荡。
这哀怨入骨的吟诵声,如丝如缕,钻入他耳中。
宝玉浑身一震:“这声音!
这断肠词句!
除了我那林妹妹,还有谁能将这无边哀愁,谱成如此凄美绝伦的乐章?”
他慌忙闪身,躲在一块嶙峋的假山石后,屏息凝神,做起了痴心的偷听者。
那字字血泪的吟哦,化作一把把利刃,刺向他柔软的心房:
闻得“红消香断有谁怜”
,他心如刀绞,以拳捶胸:“我怜!
天地可鉴,唯我最怜妹妹!”
听得“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他愤然跺足:“谁?是谁敢逼迫于你?告诉我!
我纵是粉身碎骨,也定要护你周全!”
那句“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入耳,他神魂俱裂,热泪决堤:“妹妹!
休说这等剜心之言!
葬你的人,舍我其谁?我连那墓碑都想好了:‘此处长眠一双痴人,生不同衾,死必同穴!
’”
及至那最绝望的谶语“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宝玉只觉五雷轰顶!
那“林妹妹会死”
的恐怖景象,如最浓重的黑夜瞬间吞噬了他!
他仿佛已看见自己一身缟素,伏在冰冷的坟茔上,哭尽三生血泪。
“哇——!”
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宝玉彻底崩溃!
他忘了形迹,忘了偷听,像个骤然失去所有珍宝的孩子,从假山石后踉跄扑出,直扑到黛玉方才泪洒的小山坡上,双拳疯狂地捶打着湿冷的泥土:
“死了!
都死了!
妹妹说得对!
花落了,人……人也是要死的!
你若……你若先我而去,留我在这无情的世上做什么?我随你去!
我去做和尚!
不!
我去跳那冰冷的沁芳闸!
不!
我绝食!
我……妹妹啊!
我的心!
我的命根子!
你怎忍心丢下我一人在这浊世煎熬?没有你,我便是一具行尸走肉!
林妹妹啊——我的林妹妹——!”
黛玉被这突兀的嚎哭惊得花容失色!
定睛一看,竟是宝玉!
哭得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她先是一怔,昨夜被拒之门外的屈辱与此刻被窥破心事的羞愤,轰然交织成熊熊怒火:“好你个贾宝玉!”
她声音尖利如碎冰,“昨夜闭门羹犹嫌不足,今日竟躲在此处偷听?还哭得这般山崩地裂?是要抢我的悲情,还是存心要我难堪?”
她狠狠一跺脚,那小巧的花锄险被踢翻:“呸!
谁要与你同死!
谁稀罕你来葬!
离我远些!
找你那‘任谁也不见’的规矩去罢!”
语如寒冰,她愤然扛起花锄,拎起那湿漉漉的花囊,决绝转身而去,留下一个孤傲又凄怆的背影,消失在乱石花树之间。
宝玉被这兜头的冰水泼得呆若木鸡,泪痕狼藉地挂在脸上,望着黛玉消失的方向,全然懵懂:“‘任谁也不见’?我?何时说过?晴雯!
必是晴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蹄子闯下的泼天大祸!
我的好妹妹!
你听我剖白啊!
我贾宝玉若有半丝负你之心,天诛地灭!
苍天啊!
厚土啊!
这误会……这误会叫我如何活得下去!”
他伏在冰冷的泥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