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风过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那袭华贵裙裾的边沿,又被纤巧的鞋尖不经意拂开。
王熙凤立在园中,恰是向贾母问安的时辰。
她通身的气派,连这萧瑟的秋光也压不住半分,只衬得她如一朵带刺的、灼灼逼人的牡丹。
那一步一摇曳,分明是踏在人心尖上,步步生莲,又步步惊心。
贾瑞屏着气,隐在太湖石后,目光黏着那抹丽影,心在腔子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姓贾名瑞,字天祥,可惜这名与字里的祥瑞,半分也未落到他头上。
他只是贾府旁支里一个穷酸书生,靠着在祖父贾代儒的私塾里混些微末嚼裹度日。
祖父那根油亮戒尺的滋味,早已刻入骨髓,却未能教会他对这人间真正险恶的敬畏。
此刻,什么祖父的戒尺,什么身份云泥,全被那抹身影焚成了灰烬。
他鬼使神差地一步跨出,拦在了那团锦绣光华之前,脸上堆砌着自认倜傥的笑,声音因激动而颤:“嫂……嫂子!
真真是巧!
几日不见,嫂子越……容光照人,叫人不敢逼视了!”
那眼神滚烫,贪婪地逡巡着,仿佛要将眼前人烙进瞳仁里。
凤姐脚步一顿,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那目光,清凌凌的,像冬日檐下悬的冰棱子,瞬间刺穿了贾瑞那层单薄的热切。
她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漾开一个极柔婉的弧度,声音甜得能拧出蜜来:“哟,是瑞大爷啊。
这冷飕飕的天,怎不在屋里温书?可是闷了,出来散散心?”
那“瑞大爷”
三个字,被她舌尖轻轻一送,带着钩子,直挠进贾瑞神魂深处。
贾瑞哪里招架得住?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麻了,满腔热意冲昏了头,只当是九天仙音垂怜。
他急切地向前凑了半步,声音因渴慕而嘶哑:“嫂子……你不知……我心中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嫂子你啊!
念得我茶饭不思,神魂颠倒……”
他诉着衷肠,浑然不觉自己此刻情状,落在对方眼中是如何可笑又可怜。
凤姐心底那声冷哼几乎要溢出喉咙,面上却适时地浮起一层薄薄红晕,如染了胭脂,眼睫低垂,更显无限娇羞。
她左右顾盼一番,才以袖掩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某种诱人沉沦的魔力:“瑞大爷……你这片心……唉,叫我如何是好?罢罢罢……你既如此有心……今夜一更天,西边穿堂……你悄悄儿来……”
她眼波盈盈,含着几分欲说还休的嗔意,“莫叫人……瞧见了。”
“当真?嫂子!
你……你此话当真?”
贾瑞如闻纶音佛语,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一颗心几乎要撞破胸膛跳将出来。
他手足无措,只会连连作揖,语无伦次:“去!
我去!
刀山火海也去!
嫂子放心!
我……我必准时!”
他哪知,前方等着他的,正是比刀山火海更磨人的寒冰地狱。
是夜,月黑风高,浓云沉沉地压着荣国府的高墙深院。
贾瑞裹紧他那件早已板结硬、几乎失了保暖之能的旧棉袍,如一抹幽魂,瑟缩着溜进了西穿堂。
穿堂风自两头贯通而入,呜呜咽咽,似无数怨鬼在幽泣,带着透骨的寒意,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嫂子……嫂子……”
他压低声音呼唤,在空寂的穿堂里激起微弱的回响,旋即被无情的风声吞没。
他焦灼地踱步,搓着手,每一寸肌肤都在寒气侵袭下出尖锐的抗议,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难熬,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骤然!
两声沉重的“哐当!
咔嚓!”
如惊雷般炸响!
穿堂两头的厚重木门,竟被从外死死锁住!
那冰冷的铁链绞缠之声,是命运骤然落下的无情闸门,彻底斩断了他所有的侥幸与痴念。
“开门!
开门啊!
嫂子!
放我出去!”
贾瑞魂飞魄散,扑到冰冷的门板上,绝望地拍打嘶喊,指甲在粗糙的木头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回应他的,只有穿堂风愈凄厉的呼啸,如泣如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