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渡过去:“傻孩子!
胡说些什么!
那阴司的勾魂笔,还得问问我王熙凤答不答应!
你只管安心养着!
天塌下来,有我替你顶着!
待你好了,我们姑侄联手,把这府里府外的男人们,管得服服帖帖,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女儿家的顶天立地’!”
她的声音铿锵,眼底却分明有水光潋滟。
为了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悲戚,她忽地指向窗外:“可儿快看!
那枝头两只雀儿正打架呢!
左边那只花哨的,定是个没心肝的薄幸郎,右边那只素净的,倒有几分烈性,啄得它抱头鼠窜!
这才叫痛快!
真真是‘雀中豪杰’!”
秦可卿怔了怔,苍白唇边终于艰难地绽开一丝微弱如风中烛火的笑意。
凤姐退出那被药味和绝望浸透的屋子,心口如同堵着千斤巨石。
她信步踱入后园,满腹心事如同藤蔓缠绕。
刚转过嶙峋假山,斜刺里猛地撞出一个人影,带着一股浊气扑面而来!
凤姐惊得后退一步,定睛看去——
来人獐头鼠目,眼神闪烁不定,一身簇新却掩不住骨子里猥琐的绸缎袍子,生生穿出了沐猴而冠的滑稽。
正是那不成器的贾府远枝,贾瑞!
贾瑞乍见凤姐,浑浊的双眼骤然爆出饿狼般的光,涎着脸凑上前,一股刺鼻的蒜臭直喷过来:“哎哟哟!
这莫不是月里嫦娥下了凡尘?竟是琏二嫂子!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缘来全不费功夫!
嫂子今儿这一身……啧啧,仙女儿见了也要羞煞!”
他那目光,如同带着黏腻的钩子,放肆地在凤姐周身缠绕流连。
凤姐心头警铃大作,一股冰冷的厌恶直冲头顶,面上却浮起一层薄薄的笑意,疏离而飘渺:“原来是瑞大爷。
前头寿酒正酣,珍大哥寻人作陪,您怎么倒有雅兴,独自在这园子里……赏玩秋色?”
贾瑞被这敷衍的笑靥迷得神魂颠倒,只当是九天仙音垂怜,竟又往前蹭了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令人作呕的暧昧:“席面有什么趣儿?便是龙肝凤髓,也比不得眼前这活色生香!
嫂子……你一个人在此,孤零零的,岂不冷清?不如……让小弟陪着说说话儿,也好……也好替你解解这深秋的寂寥?”
他贪婪的目光,如同污浊的泥沼,几乎要将凤姐吞噬。
凤姐心中早已怒浪滔天,无数尖刻的咒骂在舌尖翻滚。
然而,她眼波流转间,竟生生压下所有怒意,唇角勾起一个颠倒众生的弧度,那笑意如罂粟般甜美而致命,声音柔媚得能滴出蜜来:“瑞大爷……倒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儿……”
她眼睫微垂,似有无限娇羞,复又抬起,眼波如春水横斜,直直撞进贾瑞痴迷的眼底,“只是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叫人瞧见了,成什么体统?不过……”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如同羽毛搔刮着贾瑞的心尖,“你若真有这份心……待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悄悄儿的,到西边那穿堂等我?那里僻静……夜风也凉快……咱们……好好儿说些……‘知心话儿’,可好?”
说罢,眼波盈盈一转,似嗔似喜,勾魂摄魄。
贾瑞只觉得一股热血“轰”
地冲上头顶,四肢百骸都酥软了,满脑子只剩下那“穿堂”
、“月下”
、“知心话”
几个滚烫的字眼在疯狂翻涌。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摆放:“好!
好!
嫂子……我的好凤妹妹!
一言为定!
风里雨里,刀山火海,我也必定……必定去赴你这生死之约!”
恨不能当场歃血为盟,以证痴心。
凤姐看着他这副神魂出窍、色迷心窍的蠢相,心底冷笑如冰河裂响,面上却依旧春光明媚:“那……就这么说定了。
前头老祖宗怕是等急了,我先过去。”
她袅袅娜娜地转身,裙裾拂过微枯的草尖,留下一个让贾瑞魂牵梦萦、足以焚尽他所有理智的背影。
贾瑞痴痴地钉在原地,目送那倩影消失在雕花月洞门后,仿佛已登临极乐之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灌入满腔的冷风与尘灰,却只觉甘之如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