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模糊晃动。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悬在头顶。
但他眼神里的挣扎和混乱,却渐渐沉淀下来,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悲怆都吸入肺腑。
然后,笔尖重重落下!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严谨的排比,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的官方语言。
只有最朴拙、最直接、如同从伤口里汩汩流淌出的字句:
“我叫…王磊。”
“长山矿…一个…活下来的…矿工。”
“那天…井下…很黑…很冷…”
“老林…就在我…前面…不远…”
“轰隆一声…顶板…塌了…”
“我喊他…他…没应…”
“后来…我看到了…他的…帽子…灯…”
“还有…血…”
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字迹因为用力而显得笨拙、甚至有些歪扭。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模糊了镜片,滴落在纸页上,晕开了黑色的墨迹。
他抬起手臂,用袖子粗暴地抹去泪水,继续写:
“为什么…塌?”
“因为…锚杆…细了…稀了…”
“因为…有人…改了…图纸…”
“因为…要…赶产量…”
“因为…人命…不如…指标…”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喉咙里出压抑的“嗬嗬”
声,每一次落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写刘振业的刚愎自用,写技术人员的沉默屈从,写那份签了名的、沾着血的备忘录!
写李卫民的“稳定压倒一切”
,写矿工兄弟们压抑的悲愤和无声的期待!
写市委的表彰,写郝卫东的“政治任务”
,写自己站在讲台前的恐惧和窒息!
写保护层下的暗流,写光环背后的暗刺!
他写他站在老林家的灵堂前,看着那张憨厚的黑白照片,听着孤儿寡母绝望的哭声,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几乎将他压垮的愧疚和无力!
他写他拿到那份市委表彰文件时,内心涌起的不是荣耀,而是更深的惶恐和茫然!
他写他面对郝卫东时,那无法言说的、被“大局”
绑架的窒息感!
他写他重读那份官方言稿时,感觉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这不是一份言稿。
这是一份血泪交织的供状!
是灵魂深处最真实的呐喊!
是对那场灾难、对那片土地、对那些逝去和活着的人,最卑微也最沉重的交代!
他写得忘我,写得撕心裂肺。
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混合着指节伤口渗出的血,滴落在纸页上,留下暗红的印记。
喉咙的灼痛早已麻木,视线模糊得几乎看不清自己写下的字迹,但他心中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照亮了那片被刻意掩盖的黑暗褶皱。
陈教授和周专家一直默默站在门口,没有打扰。
他们看着那个伏案疾书、肩膀因压抑的抽泣而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他指节上凝固的血迹和纸页上晕开的泪痕与血点,眼眶都湿润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痛苦,却又如此决绝、如此真实的书写。
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病房里亮起了灯光。
王磊终于停下了笔。
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力,瘫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面前,厚厚一叠写满字迹的稿纸,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搏斗,带着汗、泪、血的痕迹,沉甸甸地堆在那里。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叠带着体温和生命重量的稿纸,紧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口。
冰冷的纸页下,是那颗滚烫的、伤痕累累却依旧在顽强跳动的心脏。
他闭上眼,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再睁开眼时,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挣扎,已然沉淀为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和无法撼动的坚定。
他知道,他为自己,也为那些无法声的人,找到了一条荆棘密布、却通往真实的路。
无论那省城的讲台有多高,聚光灯有多刺眼,他都将带着这份用血泪写就的稿纸,站上去,用他所能出的、最真实的声音,去撕裂那层华丽的伪装。
保护层已无法隔绝这来自灵魂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