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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越过缓慢移动的车流,先映入眼帘的是静岚城那高大却显得斑驳的灰色城墙。
就在那垛口林立的城墙上,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钉在砖石上的标枪,格外醒目。
那人穿着深色的常服,并未披甲,背着手,身形在晨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正微微侧着头,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了城下的喧嚣人流,精准地、沉默地投向杨家这辆不起眼的骡车!
是陈老将军!
舒玉心头猛地一跳!
下意识地就想缩回脑袋。
可对方的目光仿佛带着粘性,让她动弹不得。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锐利依旧,却似乎少了昨晚的咄咄逼人,多了几分深沉难解的……审视?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长辈看着不懂事小辈远行般的复杂情绪?
舒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收回目光,小手紧张地戳了戳前面车辕上杨老爹的后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爷……城墙上……陈阿爷……”
杨老爹赶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布满老茧的手稳稳地握着缰绳。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从喉咙深处出一个低沉平稳、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音节:
“嗯。”
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回应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随即,他轻轻一抖缰绳,口中出低沉的吆喝,骡车随着人流,平稳地穿过了洞开的城门门洞,将那座经历了战火洗礼、依旧沉默矗立的城池,连同城墙上那道如鹰隼般锐利沉凝的目光,一起抛在了身后。
城外的景象豁然开朗。
初夏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带着暖意。
官道两旁,不再是拥挤的屋舍,而是大片大片望不到边际的田野。
经历了围城的压抑和城内的喧嚣,眼前这铺天盖地的绿色,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蓬勃力量,瞬间撞入了舒玉的眼帘!
麦苗已经抽穗,在阳光下泛着青黄色的光晕,如同绿色的海洋随风起伏。
间或夹杂着刚播种不久的玉米地,嫩绿的幼苗破土而出,整齐地排列在黝黑的土地上。
更远处,还能看到一片片深绿色的莜麦田。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和庄稼特有的清新气息。
“哎呀!
快看!
麦子!”
颜氏也凑到车窗边,枯瘦的脸上瞬间焕出光彩,指着远处一片明显长势更好的麦田,声音带着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瞧着……瞧着没被祸害!
还……还挺精神!
这……这真是老天爷开眼啊!
也不知道咱家的咋样了?”
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连日来的担忧仿佛在这一刻被眼前的绿色奇迹彻底驱散。
舒玉也看得呆了,小嘴微张。
这就是阿爷和阿爹他们牵挂的土地吗?经历了战火和围困,它们竟然如此顽强,绿得如此……喜人!
骡车沿着官道不紧不慢地前行,车轮碾过尘土,出单调的吱呀声。
杨老爹依旧沉默地赶着车,背脊挺直,如同沉默的山峦。
车辙印在身后蜿蜒,深深浅浅,一直延伸向那片在阳光下闪耀着生机勃勃光芒的、属于他们自己的田野。
舒玉趴在车窗边,贪婪地看着这片望不到边的绿色,小小的心里,那些离别的愁绪、昨夜的惊悸、城墙上那道锐利的目光,似乎都被这充满生命力的绿意悄然抚平,只余下对“家”
的无限憧憬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