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将军那点扭捏劲儿在颜氏一声“等着”
里烟消云散,只剩下一股脑的痛快答应。
他怕冲撞了杨家女眷,带着几个泥猴似的亲兵,鱼贯钻进了杨家前院那间低矮的倒座房。
门板一关,里头顿时热闹起来。
杨家的倒座房本是个堆农具杂物的逼仄小屋,此刻却挤进了陈将军和九个同样血泥满身的亲兵。
十一具高大身躯塞进去,连转身都困难,活像腌在坛子里的咸菜疙瘩。
“都他娘的给老子缩着点!
别撞翻了水桶!”
“嚯!
这味儿!”
一个亲兵刚摘下头盔,自己先被那股子混合了汗馊、血腥和泥腥的浓烈气味呛得直皱眉。
陈将军浑不在意,大手一挥,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嗡嗡作响:
“哪那么多讲究!
赶紧的!
脱!
都脱干净!
婶子专门给烧了热水,别糟蹋!”
倒座房里顿时响起一片解甲卸衣的哗啦声。
“对不住,兄弟,腌臜了。”
陈将军胡乱抹了把脸,露出底下古铜色、却布满新旧血痕和青紫淤伤的皮肉。
他利落地扯开早已被血浆板结成硬壳的棉衬内袍,那暗红黑、粘连着皮肉碎屑的布料被撕开时,出令人牙酸的“嗤啦”
声。
旁边几个亲兵也沉默地扒着衣裳,动作间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没人哼一声。
杨大江和杨大川兄弟俩成了临时的力夫,咬着牙把一桶桶滚烫的热水提进来,倒进那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盆和陶盆里。
白蒙蒙的热气瞬间弥漫开来,稍稍冲淡了那股子呛人的气味。
水声哗啦。
陈将军把自己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整个儿浸进最大的木盆里,滚烫的水激得他浑身肌肉一紧,随即出满足的喟叹。
他胡乱抓过旁边木盆里漂浮的粗布巾子,也不管是谁的,狠狠往自己那颗沾满土的脑袋上搓去。
第一下,布巾上就带下来一层厚厚的、粘稠的、混杂着沙土和暗红色血痂的泥垢!
那颜色,黑红黑红的,黏在布上甩都甩不掉。
“他娘的!”
陈将军骂了一句,搓得更狠了。
水花四溅,木盆里的水迅变了颜色,从清澈变得浑浊,再变得如同稀释的血汤,泛着诡异的暗红。
指甲缝里抠出来的更是黑泥结块,带着凝固的血丝。
其他几个亲兵也好不到哪去。
往日里行军打仗,哪有功夫细细打理?头里、脖颈后、耳廓里,全是厚厚一层混合了战场尘埃、汗渍和干涸血污的“铠甲”
。
此刻在热水的浸泡和粗布的摩擦下,一层层剥落下来,汇入盆中。
一桶桶冒着热气的干净水提进去,再提出来的,便是一桶桶颜色深红黑、漂浮着不明污垢的浑汤。
杨大江提着又一桶沉甸甸、泛着血色的脏水出来,泼在院角的排水沟里,忍不住对旁边的杨老爹低声道:
“爹,您瞧这水……跟血池子里捞出来似的。”
杨老爹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血水渗入泥土,吧嗒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
倒座房里热气蒸腾,水声哗啦,夹杂着汉子们搓洗时粗重的呼吸和偶尔一两声被热水烫到伤口的吸气声。
舒玉扒着正房门缝,小脑袋使劲往外探。
前院弥漫的血腥气让她皱紧了小鼻子,目光却被那些提进提出、颜色刺目的血水牢牢抓住。
她悄无声息地缩回头,小跑着溜进自己屋里。
片刻后,她抱着一个鼓鼓囊囊、分量不轻的粗布口袋,猫着腰溜进灶房,把口袋往正揉面的颜氏脚边一墩。
“阿奶!
给!”
小丫头声音压得极低,眼睛亮晶晶的。
颜氏低头一看,那袋口散开,露出里面雪白细腻的面粉。
她枯瘦的手伸进去抓了一把,入手干燥滑腻,是顶好的精白面,怕不得有二十斤!
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撩起围裙擦了擦沾了面的手,默默将这袋意外之财拖到灶台角落藏好。
随即,她探头朝倒座房那边望了一眼——十一个精壮如牛的汉子正敞着门擦身,蒸腾的水汽裹着腾腾热气,古铜色的脊背肌肉虬结,水珠滚落,一看就是能吃死老子的主儿。
颜氏又回头扫了眼自家人:杨老爹、杨大江兄弟、周婆子、凤儿……心里默默数着人头。
“唉……”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她干瘪的唇间溢出。
“周婆子,”
她转过身,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刻板,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
“去,把粮缸底下那袋豆面起出来!”
周婆子应了一声,赶紧去翻找。
“凤儿,和面!”
颜氏挽起袖子,露出枯瘦却有力的胳膊,开始分配活计,
“一半白
